“最後一個問題。”高橋廉說。
随着警探的動作，景光順勢站起來。
“格萊德鏡頭拍出的照片，有什麼分辨的方法嗎？”
景光愣了片刻，才笑起來。
“您是指出片以後嗎？”他說，“熟悉鏡頭的人，大概能夠憑直覺分辨出它的色彩；但這樣的準确度，顯然是做不得保證的。”
“加上如今電腦技術的發展，照片經過後期的處理，也能模拟出相似的效果……”
景光頓了頓：“每個鏡頭拍出來的照片，都有一種「感覺」。但也隻是感覺而已。”
他對警探耐心地解釋，然後問道：“您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景·攝影師·實習記者·光，向面前的警探微笑。
高橋廉沉吟了片刻，沒有接他的話：“謝謝你的解答。”
高橋廉最初的那一縷氣息斂去了，仿佛打算就此放過他。
但景光卻沒有趁機離開。
“您對攝影很感興趣嗎？”景光輕柔地發問，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您的這些愛好，是不願讓同事們知道嗎？”
“……否則，為什麼要在這裡問呢？”
高橋廉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他沒有回答，隻是帶着景光往車站走，沿途難免經過町口的警務站。
景光直覺，高橋廉還保守了一些關鍵的信息。
今日一面之後，景光有些不妙地察覺，高橋廉目前在查的案子，似乎與上司說的、和他自己猜想的都不一樣。
盡管高橋廉多數時間隻是對他提問，并沒有透露出太多信息。
他繞回此前的話題，試圖兩人突破談話的界限：“您剛才說，我去警務站、「或許不太方便」……”
高橋廉停下來，奇妙地瞧了瞧他。
景光仔細地注視着對方。在黑暗越發逼近的時候，那雙眼睛裡不近人情的灰幕才褪去，悄然地顯出底下的一點藍。
可那一縷藍就像是有生命似地，不願受人細看，迅速地流竄走了。
“——就當作是我不方便吧。”
離警務站的燈光愈近，高橋廉的嗓音裡，也仿佛染上一分倦怠的溫和。
“畢竟在山林裡，有些東西裝看不見也就罷了。如果回到了那麼明亮的燈下——”
他的口吻聽上去仿佛是在聊閑天，幾乎叫人忽視其中的意味。
“再放過你的話，還是有一點過意不去的。”
景光輕微地一怔。高橋廉靠近了一點，如同正常道别似地、輕輕拍了拍景光的手臂。
“想要來我的地盤做客，我需要你留下的，或許就不隻是相機卡了。”
高橋廉剛才拍他的落點——與他藏槍的部位隔得很近。
景光一點點收回面上的微笑。他周身的柔和氣息裂開了一道縫隙，叫如蛛絲般黏着的冰冷滲透出來。
“不要緊張，「記者先生」。”高橋廉輕聲地說，叫景光回到他此時的身份。
“希望你不要把它拿出來。這樣，至少我們都還能有一些餘地。”
*
伏特加壓低帽檐，在漆黑的林中屏息。
他不禁呼出一口寒氣，眨眨發幹的雙眼，将視線從望遠鏡前移開。
“……條子們終于要撤了。”
伏特加盯着對面，仿佛也終于跟着下班似地，郁悶地長舒了一口氣。
“還沒有。”琴酒依舊看着望遠鏡。
隔着鏡筒，琴酒如同獵人一般，無聲地審視着那些在遙遠的山野密林中來去的警察。
他那身黑大衣如同深林的延展，幾乎與濃厚的夜色融為一體，冷寂地凝上一層寒霜。
手電筒的電光時不時穿過扁柏林，往四下裡警惕地掃來。琴酒靜默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凝視了一會兒對面，給出不一樣的評估。
“還有一隊人要留下來。”
“撤走的是醫療隊。”琴酒放輕了聲音，如同是在教學，“你看——他們帶走了兩個人。”
琴酒冷靜的語氣，依然聽得伏特加心裡發毛。
但他還是努力克制住寒顫，一邊嘗試抵禦這一絲無來由的冷意，一邊磕磕巴巴地應和：“找……在山裡找到兩個人？”
“這就是他們這兩天來，一直在搜山的原因？”
可是，哪怕是搜救……他們出動的人也太多了。
簡直就像是一種掩飾，仿佛連這些警察也在借此機會，進山尋找什麼不能宣之于口的東西。
“聽說這段時間有不少失蹤案，在長野引起的關注不小，會跟那個有關嗎？”
伏特加自然地問道。琴酒沒有反駁他過于簡單的猜想，隻是将望遠鏡無聲地收起來。
“之前和組織接觸過的，那個森之互助會成員——發來消息了嗎？”
琴酒問道。伏特加小心地在夜色裡瞅了瞅他：“那人說明天晚上，叫咱們的人去「老地方」取。”
“明晚？我以為他這次聯系你，是已經準備把拍好的東西交過來了。”
琴酒輕輕啧了一聲，似乎對這樣的效率感到不太滿意。
“也是沒辦法，往這邊來的警察實在是太多了。”伏特加斟酌着說，“那人原本今晚要來的。”
“結果說，遠遠地就瞧見這邊停着的警車，當即「請神問了一下，還是換一天見更順利」。”
伏特加複述完，抖落自己莫名的一身雞皮疙瘩，他相信這肯定更多是托辭。
那家夥好像負責的是“清掃”工作，臨時才接的他們的私活，估計也不想為着這點小事跌跟頭。
“這些互助會的蛇鼠，自诩為森林的虔信者，嘴上說的神神道道。一旦遇到點風吹草動——他們的頭倒是縮得快。”
琴酒冷淡地作出評價。他厭惡這種藏頭露尾的神秘主義風格，但單論多疑謹慎這一點，他自己尤在其之上。
“就算互助會的資料遞過來，我們也需要别的印證。”琴酒說道。
“最近，朗姆那邊不是也招攬了一批新人嗎？”
琴酒微微地擡起一絲冷笑。
“這森林裡面的東西，放他們的人去蹚一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