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當然不會洗澡,隻是洗了頭發,然後換了衣服,把那套灰藍色的襖褲與那辣人眼睛的紅色鴛鴦肚兜和襯褲以及舊鞋卷了起來,徑直走到卧室的窗戶前打算丢出去,他又想了想,還是把小襖口袋裡的黑色羽毛拿了出來,才一擡手把衣服與鞋子丢出去落進了河裡。他做完這些,就在窗邊坐下用毛巾擦着頭發,目光落在卧室的門上,門外有人低低說着話,聽那不忿的語氣,應該是丁嬷嬷。
闫憬身子往前傾想聽聽丁嬷嬷在說什麼,可她的聲音實在太低,他豎起耳朵聚精會神的聽了一會,也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他把毛巾放到桌子上,靠着牆看向窗外愣神,那兩個自稱是天京城闫家太太貼身嬷嬷的婦人明顯對闫澄澄有敵意,尤其是丁嬷嬷,直言不想讓闫澄澄回到闫家。想起田氏提到闫家那憤恨的神色,隻怕闫家對田氏母子以及闫澄澄也不會有什麼好感,那麼,究竟是出于什麼的原因,闫家會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要将闫澄澄這個被趕出門的妾生庶子的女兒接回去呢?而且就算闫潇說起闫灏與田氏的死表現的很是悲恸,但在闫憬看來那不過是做戲哄騙不谙世事的闫澄澄跟他回天京城罷了。
卧室的門被敲響,程嬷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說是老爺和長者讓闫憬下去為田氏守夜。闫憬應了一聲,把百年塞進了小襖内側的口袋裡,半幹的頭發就披在身後,打開了門就見丁嬷嬷瞪了過來,他裝作害怕怯生生的看向程嬷嬷,“那我先下去了。”
程嬷嬷攔住了他,接過丫鬟手裡的孝服給他穿上,又給他披上了一件蒼蒼色的厚實披風,最後把一個銅制鎏花手爐放在他手上,“天冷了,姑娘家受不得凍的。”
闫憬滿是感激的看着程嬷嬷,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轉了,剛要開口卻被丁嬷嬷撞了一下,“還不快點下去,讓長輩等着像什麼樣子。”
闫憬雙手握着手爐出門,看見欄杆被修好了,想來之前的敲打聲就是有人在修欄杆。他扶着欄杆向前慢慢走去,等轉過樓梯口,臉上感激的神色消失了,面無表情的繼續緩步下樓。走到一半時,他突然輕笑了一聲,喃喃自語,“就算我不是徹頭徹尾的陰謀論支持者,現在也不得不承認闫潇此時來桦蔭鎮就是有陰謀。”他低頭看着手爐,“想得到好處,不付出點利息可不行啊。”田氏闫灏都死了,可黃寶喜那幾個混混還活着呢,他倒想看看,闫家為了接回闫澄澄能做到哪一步。
已是深夜,院子裡點了不少火把,照的整個院子裡極為明亮,田氏的棺材還放在院子裡,幾個幫忙的婦人早就回去了,闫潇入宿在長者家,把家丁丫鬟都帶走了。此時整個種苗店就剩下站在堂屋門口的闫憬以及在二樓闫灏房間裡的兩位嬷嬷。
闫憬摩挲着手爐,慢慢走到棺材前的火盆前,地上放着一個草墊和有近乎半人高的黃紙,他嘴角勾了勾,擡頭看向二樓,闫灏房間的燈光已經熄滅了,看來兩位嬷嬷也睡下了。他垂眼看着被重新漆過的黑色棺材,良久後他擡腳踹翻了黃紙,轉身走進了拿下了門簾的種苗店裡,随意的拉了把椅子坐下,裹緊披風開始打盹。
闫憬半夢半醒間感覺院子裡有動靜,似乎有人在摳什麼東西。他皺了皺眉,睜開眼向院子看去,火把的光亮弱了不少,可依然能把院子裡看得一清二楚,摳東西的聲音依然在響,但看不到院子裡有人。他仔細聽着,最後确定聲音來自田氏的棺材裡,他一挑眉,想起夢裡闫澄澄在為闫灏守靈時突然看着闫灏的棺材,似乎看到了或者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闫憬将手爐放在桌上,拿出百年握在手裡,起身向院子裡走去,他剛走了兩步就聽到尖嘯的風聲,這風聲來得快消失的也快,在風聲消失的同時,有個類似人的高大東西從空而降落在了田氏的棺材上。他頓時腳步一頓,往一旁躲去,暗中打量着這個突然出現的東西。這個魁梧高大的東西披着寬大蓑衣與鬥笠,落在棺材上背對着種苗店靜靜站着不動。
闫憬想起宋嫂子說過,山貓也就是猞猁出現後就會出現一個披着蓑衣戴着鬥笠有近兩人高的東西,這東西會抓走一個五六歲左右的男孩子,她說的很清楚,每隔十年山貓和這東西就會出現一次,十年前是吳嬸妯娌家的小兒子被抓走了。如果宋嫂子說的都是實話,那麼這東西現在出現就是為了抓走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可它怎麼會來種苗店呢?畢竟種苗店裡可沒有孩子。闫憬想了想,心裡有了個猜測,這東西會不會是來找大王的?那它可要失望了,畢竟闫悅實在是很喜歡大王,應該是不會把大王從木廟裡放出來的。
闫憬不想和這東西有什麼交集,于是打算就躲在暗處等它離開再說,而且因為它的出現,田氏棺材裡那摳東西的聲音也消失了。他在暗處站了很久,終于聽到了那陣尖嘯的風聲再次響起,等風聲消失後,他扒着牆探頭看向院子裡,就在他的頭剛探出去的刹那,站在棺材上的那東西猛地轉身飛撲了過來。
闫憬一呆,等回過神來想逃跑時已經來不及,眼看着那東西伸出類似人手的爪子即将抓到他的脖子,一隻戴着手套的手從他身後探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幾乎是同時,那爪子停在他面前不動了。闫憬瞪大了眼,他完全沒察覺到種苗店有人,雖然此人現在似乎對他沒有惡意。那東西的爪子就懸在他面前,等了一分鐘左右才慢慢縮了回去,它轉身又跳到了棺材上,壓得棺材往下沉了沉,随即響起數聲咔嚓聲,是棺材下面的闆凳斷了幾根腿,棺材晃了晃砸在了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那東西在棺材落地的刹那身形筆直的往上竄,随着尖嘯的風聲消失在暗夜裡。
闫憬用力的拍了拍還捂着他口鼻的那隻手,身後那人再不放手他就要憋死了。身後那人似乎笑了一聲,他雖沒聽到笑聲,但自己靠那人懷裡的背顫動了下,那人又等了數十秒後松開了手,卻還是貼着他的背。闫憬皺起了眉,握着百年的右手猛地往身後刺去,下一秒就被身後那人握住了手腕,那人稍一用力,他就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忙小聲求饒,可他好話說了一籮筐,那人依然沒有松手的打算,還有越來越用力的趨勢。
闫憬的脾氣上來了,他也不再求饒,左手去掰那人的手指,好不容易掰了一根手指後,那人把他左手也抓住了,然後整個人壓在了他背上,使他緊緊貼着牆動彈不得。他氣急了,開口就罵,剛罵了兩句,就聽見摳東西的聲音又響起了,這次比之前動靜大多了。
闫憬身子一僵,頓時不再語言,仔細聽着院子裡的動靜,摳東西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後變成了戳木頭的聲音。這聲音極為沉悶,就像是從什麼密封的東西發出的,可院子裡能算上密封的東西隻有棺材。他臉色一變,“又詐屍了?”
壓着闫憬的那人往後退了一步,在他耳邊低語,聲音極為好聽,“出去喊詐屍了。”
闫憬本來也沒打算和可能已經化僵的田氏碰面,但直接出門喊詐屍也不行,他活動着雙手,剛轉身就撞到了身後那人的肩,他下意識的往後一仰頭,後腦勺咚的一聲與牆來了個親密接觸,疼得他直吸冷氣,他一手捂着後腦勺一手推着那人,“讓開!”察覺到那人似乎又笑了一聲,他氣得咬牙,用力推了一把,等那人推開後,他向桌子走去,剛走了一步他又回頭,沖着那人壓低聲音惡狠狠的再次開口,“把我的匕首還我!”
那人把匕首百年還給了闫憬後就往屋子更深處退了兩步,靠着牆看他打算做什麼。闫憬沒再搭理那人,先探頭往二樓看了一眼,見兩位嬷嬷沒出來,也不知道是睡死了還是故意當做聽不見院子的動靜。他把頭發抓亂,用百年把披風劃破,接着狠狠捏着自己的臉直到火辣辣的時候才松手,然後在地上滾了幾圈,接着起身脫了一隻鞋和手爐一起放在廊檐上,最後他拿起櫃台上的秤輕手輕腳走到種苗店前,拉了一把門卻沒能打開門。他臉色一沉,擡腳踹門,可門極為結實,他連踹幾下沒能踹開門反倒把腳踹的生疼。
靠着牆的那人快步過來,擡手将門框上方的小拴子拉開,在闫憬不可思議的眼神裡輕輕的拉開了門。那人對着門外擡了擡下巴,示意闫憬快點出去。闫憬嘴角撇了下,探頭到門外左右看了看,然後跑到街上用秤杆敲着秤盤,發出不算小的聲響,他敲了兩下後清清嗓子就哭喊起來,“奶奶,奶奶!救命啊,快來人啊,叔叔,宋嫂子,快來人啊,奶奶的棺材,棺材壞了,奶奶從棺材裡出來了,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