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問他現在是什麼時候,也不問他今日為何有時間陪我,隻要他在我的身邊,而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便覺得其他任何都不需要思考。
唯有戀情如潮水般平鋪而來。
-
在我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的時候,真司也不再如之前那樣忙碌了,他開始有許多空閑的時間能陪在我的身邊。
或許是因為有了他的陪伴,所以我連胃口也好了許多,之前隻能勉強咽下幾口,現今卻能吃下小半。
擡起頭時,我發現真司正在含笑注視着我。我問他在看什麼,真司則說,是因為他覺得我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要好些了。
他伸出手來,輕輕地碰了碰我的臉頰,又很快便收了回去,轉而問我今天的菜色如何。
“我覺得很好。”
真司道:“那就好。”
我隻當他是随口一問,但是下午去廊間散步的時候,才聽到有使女說真司最近總是往廚房跑。
她們覺得這很稀奇,仿佛是什麼罕見的奇景。
因為五條家是大家族,咒術界又留有太多舊時代遺留下來的陳舊規矩。血統、嫡庶以及天賦,無數重束縛籠罩在咒術界的上方,這些都是名為“咒”的枷鎖。
在咒術界的那些大人物眼中,似乎什麼東西都能被分出個高低貴賤來。
“真司大人”現在是五條家的家主,他曾經則是先代家主的嫡子,他從未去過廚房,也不屑于做這種“自降身份”的事情。
使女們做着雜活的同時竊竊私語:“夫人之前為了讨好家主大人,特地去親自去廚房為他準備膳食,最後卻被家主大人不留情面地趕出了院子,說她盡做些多餘的事情,簡直丢人現眼……”
我站在廊間,望着牆角處的那幾名口耳相接的使女,我問泉子是否聽到了她們說的話,泉子卻露出了疑惑而茫然的神色。
泉子并不擅長掩飾自身的情緒,所以每一次我都能看出她那拙劣的遮遮掩掩,因此她露出這種神情,便是真的沒能聽見。
可那些竊竊私語的确清晰地鑽進了我的耳朵裡。
我還聽見她們在說:“真司大人明明對夫人沒有任何感情,之前夫人性命垂危,隻希望能見真司大人一面,派去請他的泉子都被拒之門外,現在怎麼反而像變了個人似的?”
存在于她們的竊竊私語中的“五條真司”,和我所見到的那個人截然不同。
然而泉子卻依舊是什麼都沒有聽見的樣子。
或許這也是“咒術”的力量,因為我是“咒術師”而泉子不是,所以我才能聽見她聽不見的距離之外的聲音。
可即便同為咒術師,也是會分出三六九等來的。
有天賦的咒術師會比沒有天賦的咒術師更加高貴,男性的咒術師則比女性的咒術師高出一等,咒術世家出身的咒術師又比普通人出身的咒術師們地位更加優越……這就是咒術界一貫以來的法則。
我想不起來過去的記憶,但這些東西卻在此刻如同升起的水霧一般輕易地浮現出來,仿佛我知曉這些理所應當。
出乎意料,想起了這些“法則”,聽到了這些“真相”,我卻感到十分平靜——我似乎并不在意這些。
無論是她們口中“五條真司”那些冷漠而傲慢的行為,還是腦海中湧現出來的那些一點兒也不公平的“咒術界的法則”……這些東西,都不足以使我心生動搖。
被她們所描繪出來的那個令我無比陌生的“五條真司”,并不是我所認定的五條真司,或許之前我還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不再在意過去的事情,然而真正聽到這些的時刻依舊能夠無所動容,便足以讓我确認了。
我并不在意那一切。仿佛與我毫無關聯的過去,以及那個陌生的、冷漠的“五條真司”。
我撫着胸口,那裡面的心正在穩健地跳動着。能夠令我為之動容的,隻有那個人——那個有着令我一見鐘情的眼眸的人。
真司……五條真司。
我聽說,名字是最短的咒。
有一個名字在舌尖微微震顫着,卻有一道無形的隔閡阻攔,讓它無法化作完整的音節被吐露出來。
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我對泉子說,我走得有些累了:“真司應該也已經回來了。”
踩着落在木質廊闆上的零散枯葉,我回到了房間,一進門便聽到了小孩子的聲音——咿咿呀呀的聲音,還不會說話時的、隻是憑借着本能發出的無意義的聲音。
那個小小的孩子——我和真司的孩子,悟。他正坐在榻榻米上,揮動着自己的兩隻肉乎乎的小手。
我忽然意識到,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醒來時的樣子。從我失去記憶到現在,我甚至隻見過這個孩子兩面。
悟有着宛若蒼空一般湛藍的眼睛,那雙眼眸中分布着千萬顆燦爛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