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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時口中說着“很快就會回來”的真司,實際上卻一直到太陽落山之後才返回家中。我原本是打算等他回來再一起吃晚飯的,可是在等待的過程中,我的眼皮卻率先支撐不住,不知何時便掉下來了。
醒來的原因,則是真司回來後想将我抱回床上去睡,但他的手臂才剛攏住我的身體,我便睜開了眼睛。
擅長自我檢讨的真司,不出意外又要将責任歸咎于自己。他以略帶自責的口吻說着抱歉的話語:“我又吵醒你了……”
我按着額頭,搖了搖頭:“是我不小心睡着了。”
可是這樣的動作,又讓真司開始擔憂起我的身體狀況來,詢問着我是否又有哪裡感覺不适。
“我沒事,隻是有些犯困。”這都已經可以算是老毛病了,連我自己都差不多習慣了。
真司于是順着我的話問了下去,問我為什麼要坐在這裡睡,而不是回房間去。
我注視着他的臉龐,注視着那雙令我目眩神迷的眼眸,我想起第一次見到這雙眼睛時那股油然而生的悸動,時至如今依舊無比清晰。
就好像是在漫長無邊的混沌之中忽然閃爍起來的星子,讓我覺得自己仿佛有什麼東西失而複得。
我對真司說:“因為我想等你回來。”
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像是有人将從我胸腔中取走的一部分,終于放回了其中。所以我的心髒重新跳動,血液再次流淌……所以我才再一次活了過來。
這種仿佛從灰暗的、孤獨的死亡之中被喚醒的感覺,在我剛醒過來的時候尤其明晰。不過這顯然隻是我的錯覺罷了,畢竟死亡是任何人都無法克服的、無法擺脫的終點。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世間亘古不變的法則。
“我等了你好久。”我忽然就想對真司這麼說,或許是想抱怨他回來得太晚了吧。
這一次,真司沒有向我道歉了,他的臉龐上浮現出了微笑的神情,我看着他低下了頭,随即便感受到了貼在我額頭上的柔軟嘴唇。
真司握着我的手指,将我的掌心貼在了自己的面頰上,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我說道:“謝謝你。”
就好像是我做了什麼讓他深受感動的事情一樣。明明我的初衷隻是想抱怨一下他回家太晚。
看着他如此認真的、專注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好奇怪。”
說實話,真司有時候的反應實在叫我捉摸不透,明明隻是尋常的小事,卻要做出鄭重其事的樣子來,反倒叫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
見我在笑,真司也仍維持着那副微笑的面貌,他的笑意之中滿含着溫柔的包容。
我追問起他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真司解釋道,是因為公司裡的一些事情,因為最近有一個項目正在跟其他公司進行合作,對方是一家制藥公司,他們正在合作開發一種非常重要的藥物。
真司的話語以一種奇異的口吻被講述出來,他一直注視着我,他同我說起那種藥物。他又說,古時候的方士們認為,通過服藥也可以讓自己更加接近仙道的真理。
在兩千多年以前,秦國的皇帝曾為尋求能使人長生不老的丹藥,派遣方士徐福出海尋找傳說中的三神山,他們都認為在那個世外的仙境之中,存在着能令人脫離生死之外的仙藥。
生與死,是全然相悖的兩種概念。數不盡的人想方設法,都是為了延長自身的“生”,脫離宿命之中的“死”。
我定定地看着真司,我竟從他所說的那些話語之中,覺察到了某種令人心驚的熟悉。簡直就好像……我也曾對他所說的生與死有所探究,甚至勝過了我作為“五條茉莉”或是“櫻川茉莉”這個人本身,而是一種俨然深入靈魂的本能。
這股令我的心髒怪異地跳動起來的熟悉感,幾乎要讓我喘不過氣來,因此,在這股莫名的情緒将我擊倒之前,我率先移開了話題。
“你吃過晚飯了麼?”這麼晚才回來,應該已經在外面吃過了吧,想到這裡,另一種也無法讓人高興起來的情緒又被醞釀起來了。
或許心中的情緒的确會影響到身體的狀況,因為我此刻的确開始感覺不大舒服了,明明是空蕩蕩的胃袋裡卻仿佛被人塞進了石塊一樣沉甸甸的,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即便真司告訴我,因為想到我還在家裡等着他,所以他一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就趕了回來,我也無法再扭轉這種并不樂觀的狀況了。
因此,我早早地躺進了被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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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在我入睡之後,真司又從使女口中聽說了什麼,第二日他便來問我,關于我昨日在“母親”前來探望時忽然身體不适的事情。
他的面龐上懸挂着憂心忡忡的神色,這令我也無法再擠出哪怕隻是強撐的笑容。
想起昨日“母親”所說的那些話,我的心情實在無法開朗。或許使女們也早已将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同他說清了,不過既然他想聽我的說法,我便再贅述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