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後真司輕輕地握着我的手,他問這是否便是我從昨夜開始便不高興的緣由。
雖然很想同他辯駁說我并沒有不高興,不過從真司眼中看到的我的倒影——這張看不見絲毫喜悅神采的臉,本欲脫口而出的話便又被咽回去了。
“你不覺得這很不正常麼?”我如此反問真司。
真司垂下了腦袋,作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那就跟我說說吧,關于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我的頭腦都被混沌的絲線所糾纏,要問我究竟在想些什麼,其實我自己也不大清楚,雖然從醒來至今已有大半年的時間,然而我所活動過的最長距離,也不過從五條家的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
五條家的宅邸很寬敞,但再怎麼樣,它也隻是一座房子,是一個所有信息都被篩選過的、閉塞的巢穴。
之前我并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直到“母親”的出現,直到她告訴我,我現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甚至包括與真司的戀情,都是因為我生下了那個孩子——悟,所以才能夠得到的。
我不相信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會是因為孩子。誠然我也聽過“愛的結晶”之類的說法,但這二者的因果關系是否被颠倒了呢?是因為本來就存在着名為“愛”的情感,所以在這種情感之内被孕育出來的孩子,才會被賦予“愛的結晶”一類的說法吧。
真司問我為什麼會覺得不正常——他可能都沒有意識到我所說的“不正常”指的是什麼。我問他是否愛我,真司則不厭其煩地陳述着那從未改變過的答案。
“那你是因為我生了悟,所以才會愛我麼?”
聽到我這麼問,真司被沉默所牽制了,他或許是愣住了,也或許是其他原因。
在我看來,愛應當更加純粹、不摻雜質的,愛一個人的緣由絕不可能是孩子,正如我愛着眼前這個男人,即便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我也會在睜開眼睛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再次對他心生愛戀。
我撫摸着這張臉,注視着他的眼眸,我無比清晰地明白,自己對他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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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司又露出了那種奇怪的、仿佛擔憂着什麼一般的眼神。這總是會讓我覺得,他仿佛有什麼秘密沒有告訴我……或者是不能告訴我?我也不敢肯定。
我問他為什麼不說話,真司卻問我:“你不喜歡悟麼?”
“我沒有這樣說過。”或許我并不像其他的母親那樣全心全意、不留餘力地愛着自己的孩子,但我對悟也絕不至于到不喜歡的程度。我肯定是喜歡這個孩子,不僅因為他的名字,也因為他是我和真司的孩子。
應該說,是因為他是我和真司的孩子,所以我才會喜歡他。
真司注視着我,我覺得,他大抵是想聽到我親口說明。
“我是喜歡悟的,”我對真司說,“我怎麼會不喜歡他呢。”
那孩子還那麼小,都還沒有到會做出讨人厭的事情的年紀,而且我甚至也沒有見過他幾次面。我對他的記憶,都是些關于他看起來多麼可愛的内容。
然而真司對悟的感情,或許……不對,應當說肯定是比我更深的。他對那個孩子的在意程度,就好像是在那個孩子身上寄托了什麼重要的情感似的。
所以他對那個孩子越是關心,便越能反襯出我對那個孩子的忽視。
真司問我,如果我也喜歡悟,為什麼從不去看他,為什麼一直都當作他并不存在。
這下,不說話的人變成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我隻是……
“我不知道,要怎麼對待那個孩子。”
對真司坦白了一直以來都在困擾着我的難題,或許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用再想着,如果下次真司再将悟帶到我的面前來,我要如何才能不洩露出我對那孩子的無措。
如果隻是将悟視作一個普通的孩子,那麼我便可以像對待他人一樣,跟随自己的心意将其忽視掉。可是,悟是我的孩子——隻要一想到這點,我就要努力勸說自己接受,要思考應該如何像一名真正的“母親”那樣去面對我的孩子。
真司輕聲說:“或許,是因為你還沒有做好準備……”
他像是在對我說,可我恍惚間又覺得,他仿佛在喃喃自語。
好奇怪。就是在這種的、這樣的時刻,我就會覺得真司的反應好奇怪,我就會覺得他令我既熟悉又陌生。
“真司。”我握着他的手,從這真實的觸覺之中,我才能獲得驅散那股怪異的安心感。
我對真司說,一起去看看悟吧,去看看我們的孩子。此時此刻,我是真心想要讓自己接受,也希望真司能夠體會到我和他是可以擁有一樣的接納、愛護那個孩子的心情。
我無比誠摯地祈禱着,我也可以和真司一樣去愛我們的孩子,讓這個孩子真正成為我們“愛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