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擔心,悟自己能夠處理好的。”真司對我說,“他可以适應。”
我的擔憂或許的确是多餘的,因為其他人都說悟是咒術界中罕見的天才,他的誕生甚至足以讓整個咒術界加快運轉。我起初不太明白其中的真正含義,是真司同我解釋說,因為詛咒和術師之間存在着平衡,彼此會産生影響,所以術師們越是強大,詛咒也會越強,反之亦然。
因為悟是那麼的具有天賦,是幾百年才會誕生一次的天才,所以他的出生也影響到了詛咒的強弱,無數強大的詛咒會跟随他接連誕生。
我說:“這聽起來似乎是件壞事。”
真司微微笑着:“在過去的神道時代裡,陰陽師們說,人類與惡鬼在平安京的夜裡呼吸着同樣的空氣,那時候的術師、詛咒都遠比現今更加強大,甚至有當世最強的術師和被稱之為詛咒之王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依舊有無數普通人在那樣的時代中生存下來。所以現在也一樣,大家會慢慢習慣的,人的适應性其實遠超想象。”
“那麼,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你也能夠适應麼?”
我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的,但我忍不住去想,因為我自己也有所感覺,每到冬天的時候尤為明晰——我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
咳嗽的時候、喘不過氣的時候,我甚至會想,如果我真的不能注視着悟長大,看到他成長為怎樣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在那之前,我就要離開他的身邊,那該是多麼令人惋惜的事情。
“不會的,”真司無比笃定地說,“我們不會分開的。”
“你怎麼知道呢?人各有命,誰又能從最初便知曉命運的形狀?”我知道真司這時候是想聽我說些認可他的話,可我卻沒有聽從那樣的心意,我隻對他說,“世事無常,人生難料。”
“但你說過的,你并不相信這種說法。你從來都不覺得,人應該聽天由命。”真司說,“又或者,真的有人能從一開始就知曉自身的命運,卻依舊能夠擺脫它。”
我說,你口中的那種人真了不起。
真司緊緊地抱着我,他告訴我:“你就是這種了不起的人。”
他口中所說的,一定又是以前的我了。
“現在的你也是一樣的,”真司說,“我從不覺得你和從前有什麼差别。”
真司說他始終都覺得,我一直都是我。無論我是否能想起過去的那些記憶,也無論我的未來會有着何等艱難險阻:“你始終都是你,從來沒有改變過。”
說沒有絲毫動容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種被認可、信任着的感覺,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擋。
所以我也緊緊地抱住了真司,我訴說着我對他的心意。我的心會一直為他而跳動,就算它有一天停止了,倘若能有機會再次複蘇——人世間不是也有轉生之類的說法麼?忘記過去的一切,靈魂開始嶄新的人生。即便如此,我的心也依舊能為他而跳動。
我問他:“你相信麼?”
真司的嘴唇貼着我的頭發,他對我說:“我相信。”
他說:“因為的确如此……一直如此。”
真司告訴我,他從來沒有絲毫懷疑。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
如果時間可以停下來就好了,永遠停留在某一刻,一切都不會變化——我總是在做着這樣的想象。我希望能一直注視着真司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我。他那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模樣,令我感到無比欣喜。
我也喜歡真司同我說話時溫柔的口吻,以及他的笑容——包容的笑、喜悅的笑、無奈的笑……
眼前的這個人,是我畢生所愛,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割舍的珍寶。
如果人真的會想要追求長生不滅,那麼一定是對這世間的某些事物無法割舍。如果人真的能甘願舍棄一切,那麼一定也是為了那無法割舍的事物。
此刻我對這種心情,有着無比深刻的感悟。
如果說我的生命要在下一刻終結,那麼我唯一的心願,一定也隻會是在他的注視之下、懷抱之中。
我本來是想将這個念頭也告訴真司的,但我想到這或許會讓他覺得難過,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告訴他:“我聽說,有着無比執着心願的人,即便是死掉了,也會以怨靈的姿态繼續留存在世間,去完成自己生時未能完成的願望。這是真的麼?”
真司的回答,在遲疑了片刻之後才抵達:“是。”
“那麼,如果将來我死去之後沒有成為怨靈,一定是因為生時的願望全部都實現了。”
然後,我說完這話之後,真司的臉色忽然之間變得怪異起來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他的臉上流露出這麼難看的表情。
“……真司?”這太不像他了,“你……”
“抱歉,“在我說完之前,真司便開口了,他的臉色變換過來,但那種勉強的感覺,依舊非常明顯,“吓到你了麼?”真司試圖恢複平日裡那副笑吟吟的模樣,但他顯然并未成功。
見此情景,我也開始反思起來,關于死亡的話題,的确并非每個人都能視作玩笑輕易接受。
我摸了摸他的臉龐,試圖讓他感到輕松一些:“我以後再也不說這種話了。”
真司微微垂下了眼睑,他不看我,也不說話。
我環着他的脖子,輕聲同他道歉。其實之前我就隐約有所察覺,真司不大喜歡有關于“死”的話題,尤其是我作自己死去的假設。但直到現在我才敢笃定,這對真司而言,的确是不能提及的話題。
所以我向他保證,我以後絕對再也不說了。
我趴在他懷裡,仰起臉湊過去親吻他的嘴唇,慢慢地描摹着那細長的唇線。片刻之後,真司終于有所回應了。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看電影吧,”真司貼着我的面頰說道,“我們兩個人去。”
不帶上悟麼?悟也還沒有出去看過電影呢,而且悟現在看起來那麼安靜的樣子,一定不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我原本想要提提這回事,但觸及真司的眼眸,我便将悟抛之腦後了。
我隻要有真司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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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夜裡出門,所以我被真司裹上了厚實的外套,但當我說這樣感覺有些熱的時候,真司又從衣櫃裡精挑細選,為我換了一件外套。
京都就是曾經的平安京,我想起真司說,在平安時代的夜晚,總是有無數妖怪惡鬼盤旋在朱雀大道的路旁,等候着夜歸的牛車。這些傳說,給夜晚蒙上了一層可怕的陰雲。
在這個夜晚,我第一次見到了“詛咒”的模樣。
外形和人類并不相似,甚至毫無關聯,身體扭曲着蜷縮在角落裡,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一角時,真司也順着我的視線投去了目光。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那就是咒靈。”
可是在五條家的時候,從來都看不到這樣的東西,我之前還思考過,失憶是否有可能将咒力也一同失去,所以我才會無法看見任何“詛咒”。
“五條家周圍布置了結界,詛咒無法穿過那些結界,在家裡自然是見不到這種東西的。”
聽到真司的解釋,我才對此了然。
但真司看起來并沒有要去解決掉這個“咒靈”的意圖,我有些不解:“不用管它麼?”我聽說,咒靈是從人類的負面情緒中誕生了,所以對人類有着天然的惡意,會主動去傷害人類。
真司面上的溫柔毫無削減,他說:“等到它變得更有威脅性的時候,會有人去管的。”
我覺得真司說得很有道理,便也不再去在意它了。
電影院裡面是什麼樣子的呢?上次出門拍全家福的時候我們路過了一家電影院,但那時候沒能看到裡面的樣子。
我看向真司,相比于電影,更令我在意的,一直都存在于我的身邊、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