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大黃狗一下子就把我褲子咬住,拉扯着。
我不敢出聲的原因是之前被狗咬過,害怕出聲以後被咬了。
第一次被狗咬是一家人住在老屋的時候,我經常逗鄰家的大黑狗。
狗用力扯斷了繩子咬了我。
我爸把那隻狗打死了。
因為狗咬住我的屁股,留下了一圈牙印,我從那時候開始怕狗。
我三婆接着問我:“你準備考研不?”
我說:“準備着呢,在家一直複習着。”
其實我也隻是看着周圍人都在準備考研,選了一個更感興趣的專業開始準備。
這桌的話題就轉到了教育上面。
三婆右邊一個我不認識的大娘說:“現在高中太難考了,一年要撒下去一半人。我屋娃考了六百多分剛上線。”
三婆也說:“呦,就是的!我娃考了六百五十多分才過線,剛剛考上高中。”
隔壁娘問:“以前高中沒這麼難,現在咋這麼難考了?”
我三婆說:“現在缺工人,一半娃得去技校。”
隔壁娘說:“還是個這。”
三婆說到考研的事情,倒是讓我多想了一會這件事。
我似乎是看着别人考什麼,然後自己就考什麼。
我不太擅長英語,但是看着别人報了四六級,自己也就報了。
包括普通話考試、教師資格考試、考研。
我感覺自己非得跟着大家一塊才能安心,隻要自己做什麼不一樣的就害怕。
馬力哥的婚禮辦得很喜慶。
他的領導甚至都來給他慶祝了。
我們這一桌人最後還聊了醫保和其他的事。
這些對話因為我正在玩手機,看小說,所以沒記清。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為了辦喜事把路邊上一個擋着棚的樹枝鋸了,再就是馬力哥敬酒的時候,我說我不喝酒,他并不強迫我,沒讓我喝。
我當時心思主要留在手機上,看電子書。
我不知道上學的話題會在十幾天之後繼續存在。
十幾天之後我三婆的兒子,也就是我明爸來找我爸喝酒。
我家的客廳挨着我的房間。
聊天的聲音太大,我半天不想出去。
聽聲音我知道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大伯也來喝酒了。
我想上廁所,但是廁所在後院,要是去的話就必須過客廳。
我實在忍不住,打開房間門叫了聲大伯、明爸就去後院了。
等再想回房子的時候果然被留下來了。
我不抽煙也不喝酒,所以這個充滿煙味和酒氣的客廳讓我實在難受。
奈何客廳三個長輩,我隻能坐下來。
我媽進來問我吃菜不。
我說:“不吃了。”
我媽拿了一罐涼茶讓我喝。
我媽出去了,在她自己房間。
我媽也是不喜歡聞煙味的。
明爸看了我一會說:“我其實今個是來找你的,林林。”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明爸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接着說:“咱老劉家就出了你一個大學生。”
我看了看大伯,因為我知道在我之前大伯的兒子,也就是我原哥也上了大學。
明爸好像知道我的疑惑:“你甭看你大伯。你原哥上大學是硬擡進去的。你不一樣,你是自己考進去的。”
我心裡好像明白了什麼。大伯也不說話,隻是點頭。
氣氛有點尴尬。
我爸說:“明明,你咋這麼說話?原原也是自己考的。”
明爸好像喝醉了,繼續說:“我還不知道?當時我也出錢了!”
這個話題到這就停住了。
大伯再繼續谝了幾句,就說要給地裡澆水,然後走了。
我爸說:“明明,你說話太不留情面了。你看漢哥這下走了。”
明爸說:“該是啥,就是啥。我就佩服有本事的人。”
說着就看着我。
我第一次感受到壓力。
我高考時候都沒有這麼緊張。
明爸說:“林林呀,我可是把你擡成神了。現在我屋那倆小的都知道你學習好。之前你上高中的時候,我還沒發現,這下你上大學了,我才知道學習這件事有多難。我現在光是給我娃補課花了多少錢,你都不知道。一節課好幾百,就一個小時。我包到活的時候一天才掙一千五。娃花錢比我快得多。”
明爸讓我第二次驚訝,一天掙一千五!
我轉念一想,娃一節課一個小時幾百塊,這花錢也确實快。
明爸接着說:“林林,你知道我給娃補課花了多少錢?”
我說:“我不知道呀,明爸。”
明爸伸出來一個手指頭說:“十萬!”
本來我以為明爸要說一萬的,沒想到竟然花了這麼多錢。
“好在娃考上高中了,”明爸說,“要是沒考上,我真要操心死。對了,林林你知道你那倆弟弟妹妹叫啥不?”
我說:“妍妍跟隆隆,我知道。”
明爸說:“我在這倆娃跟前說你學習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現在倆娃都不敢見你。”
我爸說:“你給娃壓力太大了,明明。壓力大了,娃學習受影響呢。”
我說:“對呀,明爸。壓力太大不好。”
明爸想了一會:“你還叫我明爸呢?你其實應該把我叫小爸。我是最小的。你現在把你科娃爸爸叫小爸其實不對。我才是你小爸。”
我爸說:“講究這幹啥。叫啥還不是一樣的。”
明爸說:“林林,明爸拜托你個事。”
我說:“好,明爸你說。我要是能辦到一定幫你。”
明爸說:“我明個讓妍妍來尋你。你給娃說一下上了高中咋學習。咋樣?你給娃說了以後,你要啥明爸都給你買。一萬,不,十萬都可以。”
我爸說:“你說這幹啥?明明,你喝醉了。你明個叫娃過來就行了,說啥錢的事?”
明爸接着對我說:“林林,咱劉家我就佩服你一個。其實你是老大。你大爺底下就一個小子,就是你原哥。你原哥扶不起來。擡着進了大學,送進部隊,因為一個女娃不在部隊待了,簡直扶不上牆。你爺跟前都是男娃,你是老大。你以後要幫扶着這些弟弟妹妹呀!”
我說:“明爸,你說笑了。咋能隻服我一個?咱劉家這麼多人,能人不少。”
明爸說:“有啥能人?你小爸,在省城做生意掙錢,給村裡投資是不是賠了?現在去煤礦包活去了。他以前掙錢确實比我多,現在他比不上我。再說你爸。你爸跟你媽開飯店,現在也弄不下去了。你爸在外面借給别人那麼多錢,現在收完了?你二爸在上海也待不下去,回來了。這些我都不服。小一輩更是沒啥能說的。”
我心想這下完了,因為我爸就在旁邊。
我很害怕我爸跟明爸吵起來。
明爸确實喝醉了,所以我爸也沒跟他吵。
最後明爸給我說了十五遍:“林林,我明個讓妍妍過來跟你學習一下。你好好教教娃。”
我明爸最後能回去還是我媽送回去的。
第二天妍妍沒有來。
過了兩天我跟我媽去我三婆家的時候,明爸一家四口已經走了。
妍妍沒來是因為上廁所的時候,農村的蚊子太毒了,娃腿上全是叮的包。
我的心裡不斷地出現明爸跟我說話的畫面。
我想天下的父母很少有不喜歡、不在意自己孩子的。
對于教育孩子,明爸自己給不了知識上面的幫助,他隻能用自己掙來的錢給娃請老師。
對于一個小時候因為家裡沒有錢所以辍學的男人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
明爸教育娃的方式可能是存在問題的,但是這是他現在能做的最好的了。
我雖然心裡覺得明爸厲害,但對我爸媽的放養式的教育方式再次感謝,因為我知道我是不想受束縛的。
我的第三場席是線上緩考的一個晚上吃的。
是我家後面的一家人,老漢得癌症沒了。
我媽叫我去的時候,我跟着我二媽和隔壁娘一塊。
我跟我爸和一些長輩坐在一起。
這些長輩分别是我鐵城伯、平安伯、趙爺、王爺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
坐席是在一個棚子,棚子是暗色的。
棚子前面停着一輛大車,是做菜的人開的車。
開始上菜了。
大家也谝了起來。
先是喝酒的事。
誰喝酒誰不喝。
不喝的人照例要被喝酒的人說兩句。
我也不喝酒,卻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我王爺說:“娃不喝酒好,最好也不要抽煙。你抽煙不?”
我說:“我不抽煙。”
王爺點點頭,說:“是個好後生。”
不知道誰說了什麼,話題突然轉到了喇叭褲上面。
我爸說:“哎呀,說到這個喇叭褲,我當時還有一條。那時候人家已經不穿了,給我了一條。我穿上以後感覺那底下跟裙子一樣。”
我鐵城伯說:“要說喇叭褲,你還得問平安。平安當時可是咱村子第一個穿喇叭褲的。那時候平安去縣城裡,回來穿了喇叭褲。那才是真時尚!”
平安伯說:“那是人家送給我兩條。我就穿上了。這麼多年年了,還拿這事笑我。”
鐵城伯看這段結束了,就開始誇我:“你看林林,現在簡直不一樣了。以後肯定跟咱在地裡刨食不一樣。我看林林以後要坐辦公室。”
我爸說:“還不是農民,能高到哪去?”
我心裡稍有一點不快,但是沒有說出來。
我爸在跟人聊天的時候是會貶低我的。
我的學習,我的愛好都是貶低的點。
我知道我爸這樣是為了保持一個較低的姿态。
他每次這麼說話,特别是當着我的面說,都會讓我一陣反胃。
因為他是我爸,我不反駁,甚至會承認這些點,但是心裡不舒服。
誰又會在意一個娃心裡舒服不舒服?
接着大家開始比年齡。
比到最後是我王爺最大。
我鐵城伯突然高聲說:“誰最大?今個誰最大。要我說,死者為大。”
大家都附和着說:“你說得對。”
他繼續說:“要我說,人活一輩子,就三場席:出生、結婚、老了。甭說什麼富貴,都是過眼浮雲。”
啊!我突然想起來,我坐的三場席不就是這三場嗎?
先是姑婆屋娃滿月,再是馬力哥結婚,最後是這個鄰居老了。
我想,中國人是喜歡用席來做人生标記的。
出生跟死亡每個人都有,也确實是人生大事。
結婚意味着新的家庭出現,是古今都認可的人生大事。
現在很多人買房或者升學又或者入伍都需要辦席慶祝一下。
甚至我聽說某些有錢的人會給自己的寵物過生日、辦酒席。
後面這些席畢竟少一些,有時因為财不露富的心理,人也會選擇不辦席。
最主要的還是我鐵城伯說的三場席。
我想,我也是凡人。
我已經生下來了,也絕對會死。
兩場席是确定的。
中間的結婚,因為我孤僻的性格,到現在都沒有對象,可能會晚一些。
結婚這件事,甚至讓我身邊的人都開始操心了。
我隔壁的娘甚至跑到三隊給我說媒。
我當時聽我媽說的時候還笑了。
現在我笑不出來了。
難道人一輩子就隻有三場席嗎?
我想尋找三場席之外的東西。
我高中的時候分文理科。
那個時候我還想着到底選什麼?
選文科,添一個大文豪;選理科,添一個科學家。
我也是有理想的。
我上了大學之後,大學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在學校裡面學的知識好像畢業之後完全用不上。
我的一些愛好也沒堅持下來。
我又感覺到迷茫了。
我的腦海裡面出現了我高中時候上學,有一次晚上回飯店,碰見大霧。
霧很大,根本看不清前面是什麼。
我覺得這霧像是雪崩,雪崩之後我很難活下來。
我終究是沒見過雪崩,所以我又覺得這霧是一頭很大的猛獸。
它撲向我,咬住我,撕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