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一眼喬叔叔,我要去中殿。
“殿下,”那個小個子又攔住我,“殿下細想,誰會把個大活人帶去中殿啊?”
停滞腳步。那麼皇叔會帶她去哪裡?難道雍州還不夠寂靜,大海還不夠深沉。他連最後的弱女子都不願放過。
“我原先想送兩個小玩意給你們玩耍。誰知半路遇見這麼一出。”他繼續說,“衣大人扛着一個布袋子坐上車。然後車子沒朝城門的方向走,一路往北去了。”
我緊張起來。
“我在後頭跟幾步。既然陛下要見人,那麼最好既是官中的地方,又要僻靜無人打擾。所以特地留意跟了一程。”
我更緊張:“如果能找回小冰,将來必用高官厚祿酬謝先生。”
金士榮笑道:“那倒不必,我猜測的也未必準确。隻是刑曹在北郊有座廢棄土牢,回京後,我常常去那裡整理些舊日卷宗。”
思索片刻,我叫郭池去中殿找衣卓芳。
“你去看看皇叔到底在不在宮裡?如果他不在,你再來土牢找我。”
剩下的人直接跟我去土牢。
喬叔叔卻攔住:“殿下三思。我可以同你去。但人是陛下帶走的,軍中的其他人就不要去了。”
早已等不及,我不想同他争論,剛跨上馬,柳教頭也聽聞消息,帶領十幾人跟過來。
“我們不是軍中的人,隻是江湖術士,不如讓我們跟去。”
我點頭,揚起馬鞭朝北郊飛奔。小冰,别害怕。你不會一個人孤零零飄在海裡。
北郊的土牢架在江流之上,有一條很窄的鐵橋連結入口。行到橋頭,就有羽林衛探頭出來。我知道皇叔一定在裡面,那麼小冰也在裡面。
“請殿下不要為難我們。”
剛說完,羽林衛一字排開,提着弓箭對住前方。和萬家莊的形勢一模一樣。
早料到如此,我朝後瞧一眼。頓時青天白日中撒出一張金網,閃閃爍爍,鋪天蓋地将羽林衛籠住。柳教頭帶人從後方飛出,掏出腥紅色粉末朝羽林衛撒去。
“是辣椒粉?這些江湖術士。”喬叔叔罵道。
趁他們捂住眼睛,我跑上鐵橋行至入口。衣卓芳又飛出來,我拔出劍将他擋開。他又在面前飛來飛去,止住我的步子不讓前行。忽爾喬叔叔趕到身旁,一把拽住他的衣領。
“臭小子,你可長出息。翻到儲君家裡搶女人,不知道你師父知道後會怎麼說?”
他神情微微遲疑。我立刻側身闖入。
裡面又濕又冷,黑黃的牆面開裂又滲水,腳下也黏糊糊的。走到盡頭便是蜿蜒而下的階梯,底下是間水牢,水聲嘩嘩翻滾,像是鬼怪在嘶吼。
皇叔坐在石凳上,見我闖入,他也沒出聲。一會兒卓芳和喬叔叔也跟進來,卓芳踮起腳飛到皇叔身後,對我怒目而視。
“小冰呢?”
“儲君來得真快。沒好好查查你認識些什麼人,是我的失職。”
環視四周,幾間破敗的牢房,沒有人影,隻有腳下空蕩蕩的水聲。我一個激靈,跑到石階旁朝下搜索。她一定被扔到水裡了。
“在那裡。”喬叔叔指着遠處凸起的牆垛。果然有個人影扒住石壁邊沿,水快浸沒她的臉。
“皇叔,你太過分。”
脫下護甲,跳到水裡。喬叔叔将牢房的鐵鍊拆下來,等我抓到人,另一隻手接住鍊條,又被翻騰的漩渦折騰幾下,他終于将我們拉上來。
“小冰…”我使勁搓她的手腳,轉身叫喬叔叔找些木頭生火。
皇叔在遠處笑道:“隻泡了一個時辰,死不了。”
他揮揮手,命令卓芳将銅爐裡的柴火點起來。
小冰凍僵了。我若晚來一刻,她會被漩渦卷走,和水裡的污濁物一樣,卷到陌生的江河裡。
目視前方那個冷漠的男子。結果卓芳卻瞪着我:“你…你…小心。”
火光燃燒片刻,懷裡的女子終于動彈一下。我搓着她的臉頰,她不會死,也不會那麼脆弱。
于是皇叔就對卓芳和喬叔叔說,你們兩個出去。那兩人不放心,面面相觑,蹒跚腳步不肯離開。
“連你們也不聽話了。”他一腳踢翻銅爐。火星子濺開。于是那兩人退出去了。
他走到我倆面前,把火星子摁滅,然後問:“單立,你在哪裡認識她的?”
“皇叔有通天的本領,自己去查一查吧。”
他笑起來:“你不說我也能猜到。瞧你這副傻樣,小心啊,别被人牽着鼻子走。”
小冰見他靠近,又哆嗦起來。我心想還是帶她離開為妙。
“單立,你不能帶她回九鹿。”
“為什麼?”
“她離你太近,我就睡不安穩。”
“皇叔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遭人怨恨。”
他将銅爐扶起來,又把柴火點上了。
“是我對不起他們家,更對不起師兄。”火光使他的神情很坦然,“好孩子,我那樣做不單單是為了自己。”
我擡起頭,而小冰向我的胸口靠近了些。地上有本家譜,有人踢過來,翻開的那頁寫着第九代孫南宮簡,名字下方有兩路分支,朱翼和玄冰。不同于其他人,她倆的名字是描紅的。
這代表什麼?
皇叔望向我懷裡的女人:“代表三小姐随時能讓我退位,或者将來她不高興,也能廢了你。”
小冰抓住我胸口的衣襟,挪動嘴唇。她叫我不要相信他。
皇叔就說:“這是真的。鐵麒麟王朝與南宮氏世代共治,那是先祖傳下的規矩。誓言刻在一塊石碑上。三小姐親眼見過。你的父親也見過。曆代皇後都從他們家選,監督帝王的操守品行。”
所以這才是他窮追猛打的原因,我終于明白。
“這事早晚會告訴你。你可以遵照祖訓,依舊挑選南宮氏做妻子;若你喜歡其他女子,也可以讓她們做儲妃。這些交給前橋閣,我不會幹涉。”
“但是,三小姐會是世上最後知道此事的人。我希望南宮家的族譜依然延綿,但是沒有人的名字再是紅色。”
他講完了,而我在發愣。沒一會兒衣卓芳和喬叔叔又回到眼前。
“把她帶走。”
我意識到危險,他在命令羽林衛把小冰帶走。
“外頭的人呢?”看一眼喬叔叔。
他猶豫片刻,突然跪到皇叔面前,說:“陛下,少全已經走了,你放過他女兒吧。”
皇叔冷笑,眼角的皮都皺起來:“老喬,我忍你很久。你希望兒子兒媳在西北過安穩日子吧。”
喬叔叔依然在磕頭,咚咚的聲響把脆弱的土層都磕破了。
“外頭盤踞着什麼三教九流?你可把什麼人都往這裡帶?”主上根本不以為意,“儲君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鬧。”
衣卓芳找來幾個被辣椒粉嗆到的手下,絮絮叨叨述說完過程。結巴的陳述和狼狽的羽林衛,弄得皇叔臉色鐵青。
喬叔叔朝我使眼色,我連忙說:“那隻是臨時找來的地痞混混,給錢就辦事。”
皇叔就朝衣卓芳吼:“我對你們太好。越來越不中用。”
他又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把人給我。”
小冰若是被他帶走,一定生死未蔔。可是沒有人敢違逆至高的權利。我猛然明白什麼。
“放心,我不會殺她了。”他略微停頓,爾後又說,“伏波将軍還住在宮裡。他老了,要個貼心的女兒服侍。三小姐就去盡盡孝吧。”
胸膛劇烈起伏。如果我不答應,後果會是什麼。
“小冰…”她離我那麼近,早聽見我紛亂的心跳。
“我想去陪陪老将軍。”她輕聲說,并且示意我不要辯駁。剛才的話她都聽見了。
皇叔随即笑道:“還是三小姐懂事。”
他一揮手,衣卓芳就将她抱走。速度太快,我都未開口說話。土牢的人很快撤空,隻有銅爐的火還在燃燒。喬叔叔和柳教頭趕來問我有沒有受傷。除了自己的心跳,聽不見其它聲音。沒有受傷,可身體比浸在污水裡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