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早有準備,挾持人質後跨上黑馬,有人朝外扔出炮竹,一陣轟響後人群四散。我暗示羽林衛讓路,十來匹快馬已跑得無蹤迹。
“陛下,這些是什麼人?”長公有些無措,他不知如何應對,“他們把世子擄去,這是為什麼?”
我心中暗喜,命羽林衛收隊,飛速跨上馬:“等我抓到他們,才知道為什麼。”
王琮被打得半死,民憤消去大半。突如其來的暴徒劫走世子,這件事更令人矚目。
族長卻一把抓住缰繩,揚起枯瘦的臉,皺紋蜿蜒曲折。過于清晰的蒼老和無助,喉結吐着字眼,一突一突的。
“世子的安危很重要。陛下請三思。波波已經死了,永昌需要他。”
我勒住馬繩,再次确認。
“長公,聽聞瀾山闵氏是瀾江第一大族?”
老頭點頭:“他們是北山一脈,烏洛蘭的分支,常與中原來往,也與我們族人通婚。我的長姐嫁給闵家大公爺五十餘年。引水灌田,築堤鋪路,這片山水才如此興隆。”
闵滄波就是他們的孩子。如今成了叛徒。
江水送來一陣涼風,天色轉灰暗,老人的臉龐模糊起來。順着散去的人群眺望,公主已坐進車内,竹簾遮去她的半張臉。她輕輕搖着扇,一點兒也不關心外面的世界。
喬叔叔服下紅丹大半日後,竟然能坐起來。我開始疑惑,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的靈丹?他聽聞在秋水台發生的事,讓我立刻将懷東找回來。
“我看小鬼傷勢無礙,一會兒就去。”
阿松跟蹤後返回,告訴我,懷東帶着南宮博,往鬼谷山的方向去了。
鬼谷山不就是煉丹的地方,我正想去看看究竟。剛拉開門,斜陽令人暈眩。這些天的事情真令人暈眩。
“雍州那位離開的世伯,”我突然轉身,“他娶過妻子嗎?”
喬三虎不明所以,答道:“少全?自然娶過。娶的是自家農莊的姑娘。”
“我隻是遺憾他沒有兒子。大族世家,總期盼多子多孫。”
喬叔叔便歎氣:“可惜,弟妹死得早,他不肯另娶。他一直過得不如意。”
“永昌這位世子倒滿懷抱負,娶了公主,又占住重鎮。”
喬三虎垂下眼睛:“但願他能對自己的良心交代。”
我默默笑道:“或許農家女和公主,都不能使他們滿意。”
馬隊行至鬼谷山,已是日落時分。這是一座火山,山腳零落了許多陳年的岩塊和灰塵。阿松在前引路,我命羽林衛更換便服。既然是私人恩怨,他不能死在官家手上。
路過一片松子林,有個少年架一輛馬車迎面而來。他見到我們一行,就收繩跳下車。
“各位大爺,這裡是永昌地界嗎?”
阿松很警覺,這兩月永昌周邊的路口都有人把守,從中原來的路人不會經過這裡。
少年的目光很清澈:“我來城裡找人,迷路了。”
他戴頂嶄新的圓頂帽,帽子上有片滑稽的羽毛,墨綠綢衫,腰間束紅帶,又穿一雙磨破的布鞋,大趾頭露在外面。
阿松問他,找的是誰?
少年說:“鎮國公府的卞懷東。高個子,大白牙。笑起來,牙露在外面的。”
我也跳下馬,那你是誰?
少年打量我一下,不答話。
“我剛才見過他。現在正要去找他。”
于是少年立刻沖過來,若不是阿松攔着,他要和我眼對眼了。
我笑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哪位?懷東我見過,從未見過你。”
“我也沒見過你。”他說,“我本家是南宮世家,鎮國公府和咱們是姻親。我和懷東少爺在雍州就認識,那會兒是宣和六年吧。你呢?你從哪裡來?
我和阿松對視一眼。
“那你是南宮世伯養的家奴了?”
少年得意回答:“不,我是船王家的。我的主人是小船王。”
他明朗的笑容和南宮博一點不匹配。我半信半疑。
“正好,小船王也在鬼谷山。”
少年驚訝叫起來,他不信,也對我半信半疑。
阿松牽來一匹快馬。他爬上去,跟着我亦步亦趨,好像我故意騙他似的。
“你很久沒回過中原?”
“嗯,”他點頭,“很久。懷東來信,說要來永昌辦點事。我就跟來找他。”
是跟來玩吧。我越來越好奇。
“你怎麼不找小船王?他才是你的主人。”
“哎…”他歎氣,“我家小主人才德無雙,用不着我随侍。我在身旁總礙手礙腳,打擾他做正經事。”
我轉過頭,他是認真并且赤誠的。
“船王家沒有其他人了麽?”
“主母過世很早,至于老爺…”男孩搖晃一下腦袋,“少爺從不哭鬧,不用長輩操心。他打小就有主意,家中一切聽他調度。他跟我說過,别人問任何問題,自己絕不能說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本身是錯誤的。那是他對我說過最嚴厲的話了。”
他滔滔不絕。他說他叫右無浪,從小跟随南宮博。
“你呢?”少年的目光凝視我,“既然你認得懷東,那與我家小主人是否也相熟?”
馬蹄踏上岩石塊,我震蕩了一下。
“我也是南宮世家的姻親。”
剛好走出樹林,天色全暗了。我覺得沒必要讓右無浪跟我們入山洞。可突然響起一陣狼嚎,四面八方連綿起伏。馬兒立刻受驚,合着狼鳴聲一起叫起來。
阿松連忙奔過來。喬三虎和王琮都受了傷,他的壓力倍增。
“你走遠點。”他推開右無浪。陌生人自然可疑。少年更害怕,他怕的是狼群出現咬他。
“蛇,很多蛇。”有人在叫。馬隊更亂了。
阿松連忙舉起火把。我擰一擰眉,還未回神,那日在黑夜中的鎖鍊又飛過來。那條鎖鍊像是無數毒蛇擰成的,長了冰冷的眼睛,又套在我的脖子上。
我整個人被提起,同時天空又下張大網,把其他人蓋在網下。阿松見夜空晦暗,不敢下令放箭。瞬間我被扔到碎石堆上,淩厲的劍迎面而至。
那會兒有個聲音蓋住了劍風。
“無風,是你嗎?”
所有人都停滞片刻,包括手持利劍的黑衣人。
阿松立刻帶人圍過來,而離我最近的卻是那個明朗的少年。
“你在幹什麼?”少年問他,好像在問不真實吹過的風。
那團幽靈般的黑色說:“主人讓我殺了他。”
于是少年看看我,又看看他。
“主人說過,流幹最後一滴血前,一定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