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小塗便摸起下巴:“這樣吧,請兄弟和小艇留宿一晚,暫且等到明日,若明日咱們派出去的人未歸,那麼隻好用小艇先送姑娘們出去。”
大漢卻不樂意:“我是出來忙生計的,卻還要管救人的事。”
我怕他拂袖而去,連忙笑道:“大哥出來打魚的錢,我雙倍補給你。請留下幫幫我們。”
那大漢又呵呵笑:“姑娘真大方。”
桂掌辦一直瞧此人不順眼,此刻将我拉至山洞,低聲說:“姑娘,這人來路不明,還是不要叫他留宿。萬一…”
他思索一番,接着說:“萬一他有同夥,叫來狂徒匪類,羽林衛未必能保護咱們周全。”
我回頭打量,這位大漢雖然粗俗,卻不像壞人,更何況他與我們素未謀面,能圖什麼呢?
這時羽林衛又提起天氣的事,他們覺得夜裡冷得很,山谷封閉,日落後氣溫大降,船上的厚衣服都用上了,大夥還是覺得冷。計小塗便命令取出所有酒壺歸攏一處,臨睡前每人喝口熱的,這樣不至于受寒。
大漢又提醒将船上能用的東西都卸下,淩晨的河流會有冰凍,陽光射入再解凍,一冷一熱,怕船體有裂紋,水會沖進來。于是羽林衛立刻照做,大夥舉着火把卸貨,慌慌張張忙到天黑才罷。
如此一來,那人自然與我們一處休息。他坐在洞口,說些當地的打魚趣聞,每季吃些什麼,多餘的貨能賣多少錢,接着又打聽我們一行從哪裡來。羽林衛雖對他友善,但不敢随意漏嘴,隻有桂掌辦開口,隻說咱們是京都的商戶,此行送小姐回家,走迷了路困在山谷。
綠桃打了哈欠,我也覺得困乏。大概昨晚沒睡,當夜睡得格外沉。因為睡在草墊上,恍惚聞着春天收割青草的味道,四肢懶懶的,舒服地個身。我夢到郭池了,他穿一身雪白戰衣,兩腳紮入淤泥,許多金色雀鳥撲向他,他忙着給鳥兒喂食。我着急提醒他,那片淤泥是沼澤地,你的膝蓋陷進去了,他卻很高興似的,還沖我招招手。幾隻小鳥翅膀受傷,他小心揣在懷裡,神情格外溫柔。當年頭一次見他,他在安福郡主府玩蹴鞠,橫沖直撞,人不可貌相,這世上善良的人總占大多數。
又翻過身,遠處隐隐傳來争吵聲,有人說,你吃朝廷俸祿,卻與惡徒為伍。這語氣同爺爺好像,我該是想他了,不由重重歎氣。這時又有話語傳入,很熟悉的聲線,這丫頭是死的那個生的,成了啞巴,沒人在意她。他在說誰,我心裡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
睜開眼的同時,我發覺自己手腳被捆了,不在草墊上,而是趴在泥地。擡起頭,天已經大亮,眼睛一時睜不開,适應光線後,發覺自己不在山洞,耳畔有流水聲,而剛才說話的人離得很近,離我不過幾步遠。
桂掌辦就在眼前,他沒注意我醒了,而是喘着氣罵人。原來剛才罵人的是他。綠桃呢,我梗着脖子找人。
“喜姑娘醒了。”有人說。
計小塗的臉映入眼簾,像冬日的陽光,沒有溫度。我不知所措,愣愣瞅着他。這時桂清度瘋狂大吼,喜姑娘,咱們被騙了,蒼天無眼,遇到這麼個惡胎。他未說完,叫人一拳揍到地上。
很快有人拔出刀,計小塗卻伸手阻止,我聽見他說:“見了血,就有痕迹。”
對方點頭,就是昨天傍晚遇到的大漢。他緩緩上前,一手掐住桂清度的脖子,将他一點點提起,就如捏一條魚,捏得人眼珠凸起,突然大漢的手臂青筋暴起,隻聽輕輕一記咔嚓,桂大人的頭就歪了,無聲無息。
在此之前,我還未意識到自己深陷險境,男人仿佛被抽幹血,身體砰地摔到我面前,他的臉正好對着我的臉。
計小塗說:“喜姑娘,别害怕。”
其他人呢,綠桃呢?我倒沒害怕,憤怒湧上頭,嘴裡給塞了布條,努力想掙脫手腳的繩索。
那大漢見我這樣,呵呵大笑,與昨晚的神色沒什麼兩樣。
“這兩個女娃生得水嫩,我要帶走。”
計小塗卻皺眉:“會有人來找的,應該一道埋了。”
大漢蹲下身,托起我的下巴,搖搖頭:“舍不得,能賣好一筆錢。”
“算了吧,小心朝廷的人找你算賬。”
“到了誰的地盤,誰就是朝廷。”
計小塗笑道:“這樣的話,箱子我多拿兩個。”
大漢立刻愠怒:“說好的對分,你别弄壞規矩。”
于是另一個不吱聲了。憤怒之後,我詫異瞪着計小塗,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事。他為何這麼做?他很聰明,不然怎麼會調入綠營。王琮待他很好,這是他自己說的,他感恩主君,他要報效朝廷。
這時大漢抗起我,就跟抗麻袋似的,遠處那艘小艇還在,他又轉身說:“不如你跟我走,江頭那處還不錯。”
計小塗蹲着綁束地上那具屍體,很不耐煩:“再說吧,我先要逍遙一陣子。”
随後我就給扔到船上,發覺綠桃也在上面,還好她沒醒。大漢拿起木漿一撐,船體慢慢順水蠕動。我看見計小塗拖着桂清度的雙腿,邊咒罵邊拖,一直拖到一個土坑處。就是羽林衛昨晚點火烤兔子的地方,挖開一個巨型土坑。計小塗拍拍身上的土,腳一踢,桂大人就不見了。至此,我完全醒了,意識到身體被下了藥。憤怒沒有了,顧不上别人,隻剩下恐懼,恐懼瞪着劃槳的男人,他要帶我們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