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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情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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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英擡起下巴。我仔細看着他,他的臉消瘦了,而且臉上那種漫不經心消失了。

他朝我咧嘴一笑,然後說:“好吧。喜兒,十年後你找不到如意郎君,就嫁給我算了。”

回頭又對着爺爺:“至于其它事,不行。誰也别想動我的人。”

爺爺擺擺手:“這是兩碼事。代英,你該找個相稱的姑娘成婚了。在京都安個家,把心安定了。對家族事業對自己,都是好事。”

闵代英說:“太公,我的心就在這裡。是你身後的那些祿蠹容不下我。”

門簾給風吹起來,他言語放肆,前橋閣的人自然不滿。爺爺沉吟一會兒,然後說:“這門婚事我答應郡主娘娘了。你們成婚後,你繼續在工曹做事,先做好河工。褚白紗老了,等着你去接班。”

我看到闵代英眼中明顯的愠怒。

然後爺爺又說:“至于羽林衛,你就不要管。他們是中殿召喚的人,如今竟然慫恿你鬧事。陛下抱恙,可我們幾個老的還在。代英,你不要失去分寸,擔了不能承受的罪名。”

我聽得糊塗。而郭池很激動,走至桌旁,激動地問:“什麼鬧事?誰在鬧事?”

桌上有片紙,上面寫了十來個人名。郭池拾起那張紙。

代英見他那神色,隻好解釋:“這幾人從譚家宅跟随我們到京都。半月前,前橋閣搬出調令,要遣人去駐守邊防。”

郭池聽明白了,依然瞪着那張紙:“南辰,為何要調走南辰?他一直跟着我們的。”

這時不知誰在說話:“什麼時候輪到外族來議論鐵麒麟的軍務了?”

而另一方向,門簾後的羽林衛嚷得更大聲:“那也輪不到前橋閣來調派我們。”

郭池執著問:“為什麼趕走南辰?他扛着陛下渡河,勞苦功高。還有這幾個,差點給無定水淹死。”

爺爺的眉毛一擡,爾後笑得微妙:“所以他們慫恿着大公子,要幫他們出頭。”

郭池有些茫然。而闵代英接過那張薄薄的紙。他伸手,将郭池撥到燭光照不到的陰影内。

“太公,還是那句話。”他說,“誰也别想動我的人。”

爺爺聳起肩:“你的人?他們是你的人。”

闵代英接過話:“少來這套。我知道羽林衛聽命于中殿。老太公,你不會認為我有那種雄心壯志,要和中殿搶東西。”

然後爺爺就嘿嘿笑起來:“現在不想,将來未必。而吾等祿蠹,雖然碌碌無為,就是防範這事的。”

“喜兒,爺爺說得對嗎?”他沒忘記我。

我發覺嗓音是啞的,無言以對。他長途跋涉趕到京都,爬上玉泉山,就為了防範闵代英,和他微乎其微的野心。

“喜兒,”他握住我的手,“勸勸你的未婚夫,回到他該待的位置。如今形勢何等艱難。誰敢妄動,誰敢有異心,别怪老夫不客氣。”

我莫名覺得委屈,甩開他的手。

而郭池旋即走至身旁,用渾厚嗓音說:“代英不是那種人。老太爺,陛下将羽林衛交托于我,我才幹有限,才請他幫忙。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有什麼異心?因為沒發生的事,猜疑自己人,我們南嶺從沒這樣的規矩。”

這下所有的燭光都照在他身上。

爺爺沒什麼表情,眼睛快合成一條縫,明亮的燭光反而使他面容模糊。

屋内安靜許久,後來聽到代英說:“郭池,你帶喜兒回去。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

他回頭使個眼色,叫人送我們走。

郭池猶豫片刻,忍不住問:“喜兒,你真的要嫁給他嗎?”

這樁在大庭廣衆之下定的婚約,他非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問清楚。

我突然有了勇氣,搖搖頭:“我沒答應,誰答應的都不算。”

那是說給爺爺聽的,說完後心裡真痛快。

光影交錯,其他人的臉都模糊了。我發覺他真心露出的笑容。下山時,漆黑夜幕裡,他的笑容依然明亮。

“喜兒,你沒答應,是不想嫁給代英,還是因為想嫁給我?”

我思索該怎麼回答,小心翼翼走下石階。

“喜兒,你還沒想好嗎?女人都這麼磨磨唧唧。幸好我和代英都是好脾氣,任由你挑來揀去。可其它事,你不能如此猶豫不前。如今瓊華宮鎖了,你還去宮裡做女官嗎?未來去哪裡,你要回岐州嗎,跟你爺爺一起?自己考慮過嗎?”

我嘟着嘴。我哪裡挑來揀去了。

他笑了,攙着我下山:“我跟陛下來中原,妹妹也來了。又認識了你。重要的人都在這裡。有時覺得,京都像第二個故鄉。”

快到山腳了。他如今住在宮牆外的矮房,那裡又小又悶熱。我有意叫他置所宅子,單立不會很快康複,他要在京都長住了。獨自盤算着,哪處的宅子合适他。

“阿康阿壽呢?”他正環顧四周。

因為送我們的羽林衛記着闵代英的話,要把人交給阿康阿壽。

郭池沒找到人,準備去拉自己的馬車。四周一片漆黑,他接過燈,叫羽林衛陪我在原地等,自己朝前方走。

那團火光離開我不過幾尺遠,突然夜空響起鳥鳴,好像烏鴉的叫聲,尖銳刺入耳膜。擡頭看,什麼都沒有。然後一陣風迎面撲來,我聽見一記輕微的鈍擊,再次睜開眼,郭池提着燈,慢慢倒下了。

羽林衛大喊:“不好!”

而我木然走過去,燈籠摔在地上,燭火燒皮紙,燒得火紅火紅。郭池的胸口插了一枚箭,血從傷口流出來,流得到處都是。他睜大眼睛瞅着我,擡起手,想抓住我的手。

他抓住我的時候,有股劇烈的疼痛,從他的胸口傳到我的胸口,然後直沖腦門,我的頭要炸開了。他喘了口氣,就不再出聲。而頭痛愈演愈烈,我的臉都扭曲了。那團火燒得正旺,那刻我想,把這個世界燒光算了。

許多年後,我都不願再回憶那夜的事。我沒有回岐州,也沒有和家人聯絡。人們都問,為何元家小姐不嫁人不回家,一直住在宮裡。那就是我的抉擇了,沒有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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