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律找到施燃的時候,日頭正熱,燒得人喉嚨發幹。他找了施燃一個時辰,從出了青蛇武館開始,他一直木愣愣地問行人是否見過一個眼珠子和睫毛極黑的姑娘。
對于這種模糊且抽象的描述,路人當然不知道。
他一時間茫然無措,人群在他面前走走停停,他望着人群的間隙,一時間不知道去哪兒。然後便如無頭蒼蠅般走着,喧鬧都與他無關,那奇怪的憤怒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涼,再慢慢冷然。
越來越熱。
人像是置于正在升火的蒸籠中。
汗珠慢慢冒了出來,順着臉上的弧度流到第五律的眼旁,他眼睛眨巴着,眼珠前像織了一片水網,所有的東西都模糊不清,眼睛有一些疼。
第五律手伸進懷裡,摸到一個扁平冰涼的盒子,正當他要從裡面拿出絲綢帕子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從無數嘈雜的聲音中,他就是能聽得出來那個女聲的主人是楚施燃。
第五律停下腳步。
沒有立即去找施燃。
他遠遠望着她,站在街頭賣藝人之中,人群都圍着那群賣藝人,拍手、叫好,扔下一枚枚銅錢。
但她身邊還有一個人,是孫平樂,他的手下敗将。
他們在說笑着什麼。
他心中的憤怒又燃燒起來,隻是這次憤怒是對着孫平樂的。
第五律等了許久才等到孫平樂離開楚施燃。
他跟了上去。
在一條清幽無人的青石闆小巷裡,第五律叫住了孫平樂。
孫平樂回轉頭,見是第五律,心中疑惑,又有些緊張。
“第五少俠,有事嗎?”
“你為什麼去找楚施燃。”第五律神色冰冷。
“楚……施燃?”孫平樂琢磨了一會兒,“是指的施姑娘對吧。”
他笑了笑,“那日肖回對我使出銀針,我初時并無大礙,但過了一日,便渾身酸疼。大夫說我這中了毒,雖無性命之憂,要受些苦楚 ,我想着施姑娘的驢也中了銀針,便給她送去解藥。”
小巷兩旁的石榴花飄飄揚揚落下,半數落在石闆上。
“輸了,就不要去找她。”
第五律垂眸盯着孫平樂身後那些橘色花瓣。
孫平樂哂笑,“第五少俠,你說笑了。為何我輸了就不能去找施姑娘。”
第五律疑惑,“你既然輸了,為何敢去找她?”
“這有什麼關系。”孫平樂非常奇怪,“為何輸了就不敢去找施姑娘。”
他摸着自己的頭,“我不去找施姑娘,怎麼跟她熟悉,怎麼去追求她。”
第五律拔出劍來,“你再去找她,休怪我不客氣。”
他瞧着孫平樂的臉,覺得孫平樂臉上的每一寸都是那麼惡心。
真奇怪,為何他對這個人泛起了殺意。
孫平樂眼睛微眯,神色冷了下來,他摸着自己腰間的傷,微妙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問:“你跟施姑娘是什麼關系?施姑娘說她無夫也無婚約。你是她的哥哥還是弟弟?”孫平樂思索着,“但你姓第五啊……”
“她是我的丫鬟。”
劍刃的白影反射到第五律臉上,讓他臉上一半昏暗一半慘白。
孫平樂松了一口氣。
他又笑起來,“那我給施姑娘贖身,你花了多少錢買的她,我出十倍的銀子。讓她自由自在的……不用給别人為奴為婢——”
孫平樂話還沒說完,一道白光從他下颌反射到他眼睛,他瞳孔收縮。
第五律走過他身旁,一滴血從劍尖滑落,滴到石榴花瓣上,他垂眸,抖了抖劍尖,“留你一命,你最好離楚施燃遠一點。”
他踩在零零碎碎的花瓣和晃動的光斑上,越走越遠,背影被小巷的黑暗湮沒,既而無影無蹤。
孫平樂哆嗦着手摸向自己脖間的一線紅,轟然癱坐在青石闆上,他張開黑洞洞的嘴,卻發現幹裂的喉管撕扯不出一丁點聲音,扶住滿是青苔的牆,挪了出去。
……
“下次再來啊!”施燃滿面紅光跟圍觀的人打着招呼,待人群散盡,跟着雜技藝人收拾桌椅闆凳、鑼鼓、碟子、碗之類的東西。
她将闆凳放到驢車上,驢車上面已經有捆了些許雜物了。
她一面穩了穩上面的東西,一面打開面闆查看海藻舞熟練度,已經30了。
不愧是大城市,人多,機會就多。
轉碟子的女雜技藝人收拾好戲服,扔在驢車上。施燃見了,連忙湊過去問着:
“你們雜技班子明天還來這裡嗎?”
“不了。”女藝人坐上驢車,“明日我們去這兒最大的客棧,清風客棧,在這兒表演了十來天,人都看膩了。”
清風客棧,那不是她正住的地方嗎?
施燃心頭一喜,“那我明日還來。”
她在雜技表演中場跳了幾次海藻舞,舞蹈效果非常好,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施燃決定在城市這段時間,暫時跟着這雜技班子。
女藝人眉頭一皺,“你那幾個怪動作看着可笑,但沒有真本事,别人一看就學了去。你若真想吃雜技這碗飯,我勸你找個老師傅勤學苦練。”
施燃笑笑,“我就是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面向衆人的機會。你們班長不也答應我了嗎?”
女藝人搖搖頭,看着施燃如花似玉的臉,有些話她不方便說出口。
這姑娘,真當别人喜歡看她那幾個怪動作,都是來看美人的啊。
班長也是看在她這臉能吸引人的份上,才答應她的。
雜技班子的衆人都收拾好了東西,爬上了驢車,車轱辘咯吱作響,騰起一團團沙霧,撲得施燃滿臉是灰。
施燃擺擺手。
“明天見。”
陡然耳邊炸起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怎麼了,很舍不得嗎?”
施燃一驚,側過頭,見到來人滿臉欣喜,“第五少爺,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比武嗎?”
“我正準備去找你呢。”
第五律低頭瞧着施燃,“找我?”
“對啊!”施燃忙不疊點頭。
第五律冷笑一聲,“你看到比武的結果了嗎?”
施燃笑嘻嘻說着,“我才不用看到結果。”
第五律連冷笑都發不出了。
“因為我知道少爺你一定會赢的,對吧,第五少爺。”
第五律抿唇,怔怔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才撇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