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确定,想知道。”光線折射進虎杖琥珀色的眼瞳。
像點亮了燧石,炯炯生輝。
“首先,超遊指什麼?”
我托起下巴。
“超遊是玩【桌遊】(table game)經常提到的概念,指獲得的信息量超出了本身設定,換而言之,就是所謂的【上帝視角】了。”
“在桌遊裡,超遊是絕對禁止的。由于這類遊戲的玩法偏向玩家之間對抗,一旦提前預知了情報,就會造成嚴重的不對等不公平。”
“以桌遊最流行的狼人殺為例,隻有裁判知道所有人的身份。一旦某個玩家在遊戲中取得所有人的身份,其結果等同于裁判披馬甲下場,所以超遊是不允許的——要舉更合适的例子的話,虎杖君有聽說過密室逃脫類的遊戲嗎?”
“密室我正好玩過!轉學到高專以前,靈異社的佐佐木和井口前輩,我,加上一個厲害的路人,我們一起組隊玩了密室逃脫。”
鼓掌。
“果然強社交的遊戲,完全難不倒虎杖同學呢。”
談到了熟悉的事,他眉眼向下彎折,露出柔和的表情。
“我想想……劇本的設定是某個黑心醫院不斷傳出跳樓事故,我們作為記者前往調查。結果剛進電梯就遭遇最大反派,真是太恐怖了!還好在善良病人鬼魂的幫助下,我們躲過追殺,順利逃出生天……就是這樣的故事。"
“……靈異社都是恐怖愛好者,在完全不了解難度的時候,選擇了最恐怖的難度,一路都是尖叫,當然解謎環節也很有意思……最後我們在一個像井的地方靠梯子攀爬到出口,居然是遊戲館的天台。”
“在複盤大會,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病人的鬼魂因為我們都得救了,院長的罪行也被曝光,對了,名字叫做《無人醫院》,超有意思!”
他原本講得眉飛色舞,臉上興奮的表情突然淡去。
沉默了一小會兒,又說。
“……轉學到高專後,已經很久沒聯系過前輩們了,不知道他們現在好不好。”
“那這次也設定在醫院吧。”我故意裝作沒看到,把梅梅子擺到虎杖面前。
“總之請試想這番場景,在院長的秘密實驗室裡,你找到了6張帶數字ID的磁力卡,且隻有一張能夠打開密碼櫃,取得裡面的鑰匙。”
“這隻——【梅梅子】就是放置關鍵鑰匙的密碼櫃,虎杖君,請運用你的智慧找出真正的答案吧。”
梅梅子應聲炸成海膽:“啾~吼——”
“還蠻可愛的嘛……”
虎杖被萌到了。
“啾~吼——”
“嘿嘿……”
“時間到!虎杖君認為,哪張卡片上的密碼會是正确答案呢。”
虎杖一愣,有些心虛地說:“不好意思,我現在拿到了卡片,要從中找出正确的那個,除此以外的提示是什麼呢?”
“完全沒有。”
“哈?”虎杖驚了。“等一下!完全不合理啊。”
“為什麼?”
“你什麼都沒提示吧!怎麼可能憑空猜得出來,難道隻憑直覺嗎,肯定還是錯的。”
“那麼,這時虎杖君感到大腦極度混亂。”
“?”
“——當你試圖回想,就會感到針尖般的刺痛,你拼命想要從那片迷霧尋找有用的記憶碎片,卻一無所獲。”
虎杖:“…………”
虎杖:“啊?這也是設定嗎?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移開目光。
“……是這樣的,那麼現在你回想起了,隊伍裡面有個号稱要帶大家速通的老手。虎杖君懂得‘速通’的意思吧,你們全程都在趕路,所有劇情環節和NPC提示都被跳過,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是很重要的設定。”
“這就‘完美’解釋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嗎。”虎杖在完美上強調。
我點頭:“總之别管其他人了,接下來是你的單人任務,你可以這麼想:大家都覺得膽子大,運動神經好,又特别好說話的虎杖君特别适合。”
我一頓,然後特别肯定地說。
“——而你,欣然同意。”
虎杖腦門飄起了問号。
“居然還帶這麼玩的嗎?密室居然也有速通的?而且我之前是被詛咒襲擊了,才導緻失憶嗎?”他忍不住吐槽。
“随機組隊沒有人權哦,就算想要跟店長協商退錢,也隻能先忍耐到出口了。”我繼續打補丁。
虎杖屈服了:“既然是任務,什麼不做就回去太丢臉了。”
“……嗯。”
“星野,你說過線索在劇本設定之外,換句話說額外的線索,不應該注意到的線索,比提示更加顯眼。……你的意思是,完全不了解,反而更容易看到對嗎?是這樣對吧?”
他撐着下巴搖頭晃腦。
忽而眼睛一亮。
“看來虎杖君已經意識到了。”
“最陳舊的那個,應該就是答案了吧。正确的磁卡使用次數最多,那麼看上去使用痕迹最明顯的一定沒錯。”
“完美的推理。”
“哦吼!太好了!”
虎杖比劃V手勢,全然沉浸在獲勝的喜悅中。
他突然一愣。
迅速從幻想回歸到現實。
“不對,我還是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而且從劇本設定講,根本不會存在‘最舊的磁卡’,這種東西。”
虎杖繼續說:“如果卡片是全新的要怎麼辦,為了通關,我隻能把六張卡片全部嘗試一遍,這完全是作弊行為了。”
我笑。“正是這樣,虎杖君。雖然超遊不是你的本意,但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還好,一旦注意到根本沒辦法忽視啊。”
“對對,在有限的時間裡,絞盡腦汁思考謎題,害怕工作人員扮演的鬼怪,隊友協力配合,都是遊戲的一部分,要是提前知道了答案,不就一點緊張感也沒有了嗎!”
“遊戲設計出來的目的,是為了讓玩家通關。就算理論上玩家擁有無限的試錯機會、設定之外的部分,也不能視作理所應當。”
“讓我提前做出預判的,就是這樣的東西,還想知道嗎?”我幽深地看着他。
“一旦踏進禁忌的領域,就無法回頭了。”
他的喉嚨滾動。
“我想聽答案。”
虎杖舉爪:“我的腦細胞已經死光了……而且現在也就剩三個嫌疑人了,光是想到這個就覺得沒心情。”
我已經感受到虎杖的覺悟了。
再次看向屏幕。
“一部商業電影片長通常在100分鐘至150分鐘之間,至少會出現六個重要人物。虎杖同學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會出現什麼?”
虎杖脫口而出:“會出現幹擾判斷的情節,除了主角,無論誰都像兇手,但最像兇手的那個一定不是。”
“故意把觀衆玩弄在鼓掌間,大概就是導遊的樂趣了吧,越精彩的電影越喜歡這麼做,真的太過分了。”
他大概想到之前猜錯的事了吧,顯得很不服氣。
“虎杖君認為,‘除了主角,無論誰都像兇手’,是這樣的對吧?”
“——那麼相應的引導更是絕對必要的。”我托着下巴歪頭補充:“必須在最終對決前讓觀衆感覺到,這個人是不正常的。”
“啊。”他不甘心地說:“在最終暴露前,每個人看起來都不正常怎麼辦呢?每個人都有作案動機,都可能成為嫌疑人,根本猜不出來。”
“虎杖同學并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對大部分人而言,看電影的理想場所是電影院。”
“去電影院看電影,這是常識吧。”
“左邊小孩不停叫媽媽我怕,前排的情侶在說悄悄話,右邊的人用手機聊天,屏幕晃眼,後排在踢椅子,你按捺怒火,回過神已經忘記十分鐘前的情節了。”
“啊……确實,這麼一說血壓已經上來了。我還是沒明白,你說的事情,跟證據之間的關系。”
“劇裡劇外,都充滿幹擾注意力的要素,那麼幹擾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東西了。”
我說。
“隻有足夠的線索作為伏筆才會令人信服,有始有終才顯得環環相扣。”
“如果廣告公司宣傳某款産品是當季主打,入手第二天就降價順勢推出了最新的Pro版,不是有欺詐消費者的嫌疑嗎?觀衆是不會滿意的,鬧不好還要砸掉口碑。”
“電影也是面向大衆的商品,想要觀衆認同,一定會提前造勢,給出明示、暗示,交代來龍去脈,免得觀衆又覺得自己白白浪費了人生寶貴的兩小時,這才是符合大衆認知的誠信行為。”
“所以啊,在不劇透的前提下盡量交代清楚細節和原委,反倒是導演一直煩惱的事情呢。”
“虎杖君平常有在打遊戲對吧,NPC無論說得多稀奇古怪、天花亂墜,都可以精簡總結為:我有一個忙想讓你幫一下。”
話題跳躍得很快,他瞬間跟上我的思維節奏,立即反問:“可以選擇不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