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并不是鐵石心腸,但我也不認為稱贊的目的在于歌功頌德、蓋棺定論。
“接下來去創造吧。”
女孩纖細的睫毛忽地一顫。
“哪有那麼簡單……你說的也沒錯,我就是在自怨自艾。”她悶聲說,拒絕與我對視:“我一直在想,警察公布死亡是需要親人确認的吧。大巴車的人數不對,父母、弟弟如果稍微認真一點,就會發現我其實沒有死。隻要他們在意我,我就不會……但是……”
“他們沒有……所以,所以我死掉了,真的太丢人了。”
“是很丢人。”
“星野小姐,我……想問你個問題。”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呢?你會選擇回家嗎?”
會怎麼做呢?會選擇回家嗎?
雖然這是兩個問題。
在這個疲憊的城市,已經有着許多不幸的人。
每天都處在喧鬧、污染的人際關系中。
能夠包容的愛與“母親”隻處于另一個世界。
“如果是我的話,會想一想眼下的生活會給我帶來什麼好處。如果沒有好處,就中斷它,去嘗試其他的事情。”
我的感受是排在第一位的。
内在的聲音經常會被外界幹擾,随着年紀增加,不斷被他人要求履行【被使用】的義務,否則就會受到懲罰。
其實我們所有的選擇,都是為了解決自己内在的痛苦。
難得的好天氣轉眼又變得陰沉,狂風把樹木吹得嘩啦作響,易拉罐在斑馬線打着滾躲藏,大雨就暫停在雨水将要起跳的那一刻。
自問做不到感同身受。
——隻有感同,才能身受。哪怕置身同樣的境地,我對疼痛的體悟也有限。我的房間不會連接并通向另一個房間,我隻能在自己的房間打轉,順着窗口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
無動于衷。
哪怕用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也無動于衷。
喜怒哀樂都是很沉重的情感,所以一點都不想耗費。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省略了跌宕起伏的感情線。
克制自己對他人的依附,一直保持自己有掀桌子的能力和底氣,感謝各路英雄好漢捧場。
自然避免了毀滅性的代價,以安全的方式得到了入幕觀衆席位的通行證。
應得的。
在街亭避雨。
“我有個初中同學,也成為了水蛭,看到他我真的吓了一大跳。他告訴我活着就是吃飯睡覺,為此工作,其他都是奢侈品。”
“但是我,還不想回去。媽媽隻會不停哭,弟弟隻關心自己。我還沒有想好要如何面對他們,我不想回去。”
“人才沒有那麼容易改變,我也不想他們改變,我不想對他們抱有希望。”
“你想嘲笑就笑吧,星野小姐,反正我在你面前已經做過很多丢臉的事情了。”
“啊。”
人類是最擅長被假象欺騙的群體。真實的世界并不有趣,大部分人都平凡又自卑,但又不得不僞裝成其他樣子生活。
生活到底該是怎麼樣的呢?
說到底。
“那個是你的生活,我怎麼想,怎麼做重要嗎?我這樣的看客,隻會短暫與你在一個檐下避雨,并不會代替你絲毫的人生。”
整日入侵别人居所的水蛭,其實是被抛棄的小女孩,本該是港灣的父母放棄了責任,親密的人互相憎恨,忽視,在日常生活中一遍遍地詛咒對方,到底該怎麼做呢。
人心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
人類是怎樣的呢?
每個人都渴望被慰藉,既不存在集萬惡為一身的人,也不存在絕對一幹二淨的人。
可被荒蕪所吞噬的人,内心早就被謊言掩蓋了。無論裝作多麼親密,心靈的距離,恐怕也無法靠近哪怕一厘米吧。
“你開始自己決定要如何去生活了,這實在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
握緊的拳頭像是觸電般一顫。
“你做得不錯,允許現在稍微哭一下。”
沒什麼好可恥的。
“……你這樣,很過分啊……很溫柔很嚴厲啊……”
拍拍腦袋。
“是很過分,有事可以找那位新田大姐姐,她平常的工作經常跟公安系統打交道的。據我了解她是家裡的長姐,跟你應該很有共同語言。”
“……”小聲啜泣。
漫長的留白的時間,是屬于演員的謝幕,并不需要多餘的觀衆。
“佐倉小姐,其實父母在最初也是孩子。”
擁有無數缺點,缺乏大人的樣子,總是不停向外界索要肯定。
像重複在沒有希望的世界哭鬧的孤兒一樣,幼稚得讓人發笑,有時很可恨,有時又很可憐。
“我走了。”
獨自前往公交車站台,與周圍的人排排站立。
伸出手掌去接漏下的水滴。
有人走到我身後,是個年輕男孩的聲音。
我忽然就知道他了。
他是栖息于這個城市的
【水蛭】。
他比佐倉遺忘的時間還要長,他是遊離于社會人群外的棄子。
“你好,初次見面,非常感謝您的幫助。”年輕的聲音說。
“不客氣,讓喜歡的女孩子哭泣是很過分的吧。”
“我記下了。”
我有一個朋友。
佐倉葉子曾說過,她在初中有個自殺身亡的朋友,變成了水蛭,在這個東京生活。
隻要還有人關心她,她就不算一無所有吧。
—
我回到了高專的寝室。
在這個時間會擅自闖入的人。
當然是五條悟!
而且是扒在窗戶上。
差評。
他把一個粉萌萌的盒子塞給我,我反倒往後了半步,操着手并不接招。
就在這時,盒子卻自己震動起來,裡面傳來熟悉的叫聲。
再看一眼。
“……梅梅子。”
我滿臉凝重。
本以為早就返廠的梅梅子,像快遞一樣裝在紙盒裡。彎起兩根觸須,像人的手臂一樣放在冠部,朝我親熱比心。
它隻是賣萌專屬吉祥物。
不能要求太多。
“你沒事吧?”
這個舉止輕浮的白毛居然會心虛,很意外啊。
半透明的水母咒靈癱瘓一般躺着,垂着面條般軟趴趴的觸須,頭冠有猙獰的傷痕,仿佛是送到客人面前确認,隻待點頭就要被送去活煎的新鮮鱿魚。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嫌棄梅梅子。
“别以為有梅梅子當人質就會怎樣,我好得很。”随手撿過台燈砸在他臉上。“我沒事。”
關上窗戶,上鎖。眼神死。
“……”
五條悟發出誇張的歎氣聲。
他在玻璃哈了口氣,用食指寫着:殺害
心(heart)
犯人
是
小夜——心(畫心)(丘比特箭)。
“……”
什麼辣雞小學雞。
拉上窗簾,眼不見為淨。
獨自背靠窗戶坐着,什麼也沒有做,一晃就到了晚上。
偶爾回過神,月已升空。
那是一顆冷酷的死星,連光芒也是冷靜荒蕪的,如水一般浸入大腦,因為燈火已熄滅。
我撿起一隻海螺放在耳邊,又在沙堆中央睡了一小會兒,尋着海風的滋味,一直走着,一直向前走。
死亡沒有帶走一切。
死亡擱淺在沙灘上。
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