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叛逆又要面子的高中生星野小夜,正在網吧偷偷科學上網。
網吧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不斷有新鮮片面的訊息穿透隔闆,有誰打輸了遊戲,有誰聊着八卦,有誰跟同學吵架,有誰在跺腳,有誰開了易拉罐……在空氣的震動中,此時,此刻,此聲。
他人的悲歡喜樂,在這方網格狀的狹間聚集。
虛拟世界也是由交錯的網格組成的。由0和1構成了新世界的基石,為人類争取到了更為遼闊的生存空間。
人類在被現實的洪水淹沒之前,乘上幻想的諾亞方舟,在與現實相鄰的新世界獲得第二生命。
我在自己的網名【月見裡黃泉】停留了幾秒——
或許就在我無意間敲下這個名字時,有什麼已經永久地改變了。
過往從來沒有停止過誘惑,它們如同起伏的海潮,一直用海螺的聲音發出呼喚,等待我扭頭的那一瞬間。
一旦試圖追問。
就會被【過去】追上。
日本的詛咒如此盛行,帶來了無法免疫的疾病。
詛咒的病毒在生活的空氣、土壤、水裡,每時每刻,難以察覺,成為了人們心中的禁忌。
事實上,這是詛咒的延續。
踢貓效應。
負面情緒沿着由等級和強弱的社會關系鍊條,傳染到最敏感弱小的人身上,以【詛咒】的方式呈現出來。
無知、狹隘、偏見、痛苦,它的一切特質都是人類主動賦予,如附着生命的淡淡臭味,會吸引食腐的秃鹫。
從人對人的憎惡恐懼中誕生的詛咒,名為【真人】。
他說他是為了遇見我誕生的。
擁有人類的面貌和積極的認知能力,擅長為非作歹,欺軟怕硬。
但他并不高級,恰恰相反,他非常低級,低級到幾乎隻憑借本能來決定好惡,一點點的疑惑就足以讓他忐忑。
自打第一次照面慘遭翻車,最後被安排上的五條悟暴打,真人明顯收斂多了,沒有再跑到我面前殺人,也沒有暗地裡對我認識的人下手。
他似乎服軟了,接受等級觀念下的關系定義,成為接受支配的那一方。事實上對于真人,我是一直存在疑問的。
本性為【人之惡】的禍根,主動出現在我面前,興奮極了。
——終于見到你了,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嗎?
但直到現在,我都不确定是否得到了他的【禮物】。
真人的反應實在很奇怪。
我提到他的禮物是藤原,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當然他也沒有默認,他根本沒有回應,回避了這個話題。這是有問題的。
聽起來是要狠狠收一波刀片的程度。
真人在暗地裡非常活躍,積極的學習着人類社會的知識。順着他暴露的問題進行推理,咒術高層那群利益抱團,近親繁殖的老東西顯然充當了“内鬼”。
虎杖同學剛成為宿傩容器就判處死刑,真人一直抓不住,還不時發推騷擾我。
恰恰就在兩周前,在一年級同學遭遇的【英集少年院特級咒胎事件】,他們又演示過了一次了。
永遠居高臨下,永遠躲在幕後,隻敢在背地裡搞小動作的樣子,連秃鹫都不如,簡直就是無能腐敗的蛆蟲。
真人并不簡單,他吐露的話語明顯是收過味兒的,其中充滿居高臨下的鄙夷,他貶低人類,看不起人類。
他與絕大部分咒靈是有區别的,他對人類的厭惡,仿佛一個自诩已經實現靈體飛升的高等生物,看到為生老病死所苦的蝼蟻,所發自真心地瞧不起。
一個自诩得到正報,享受非凡、優越、快樂地位的“真人”,大概率是不會想跟滿身泥巴的衆生滾在一起的。
他不會受肉奪取人類的肉|體,隻會是咒靈。
真人自身的扭曲會導緻通訊工具失效,他用什麼方式騷擾我的呢?一個沒有實體的咒靈,是如何使用電子設備上網的呢。
先前我跟真人打遊戲,也隻是通過單機而已。難道他給自己搞了一台電腦用專線電路上網?他是如何學習這些知識的呢?一定有誰在幫助他,真人背後仍有許多秘密尚待挖掘。
讓人遺憾的是,哪怕他與藤原的死無關,我也不想跟他産生任何接觸。因為溫柔和氣,彬彬有禮地與真人交流,對我并不難,隻是很累而已……
……
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藤原】就坐在我身邊。
她的臉變成了我的臉。
緊緊抱住我。
雙手穿過下肋,肌膚相貼,如同包圍一般。心肺。脈絡。塞滿血肉。
風、黑暗。空氣、樹木。呼吸、步伐。
我感受到腳上的濕潤。
我忽然回憶起。
在兩年前的某個夜晚,為了停止萦繞耳畔的聲音,我走上了海岸。對着整片虛妄的星空,我許下了願望。
我許願。
永遠不丢掉自己的心。
除此以外,我就沒有别的願望可以許了。
—
如果春天是萬物的萌芽,蟬聲足以代表夏。夏天是萬物勃發的季節。
夏天也是詛咒最活躍的季節。
今天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
突然聽到很熟悉的屬于虎杖的聲音,大喊着“小心!”
我先是迷茫地朝四周張望一番,确認自己安憂無虞,接着才朝聲音的來向看去。
在虎杖拼命奔跑的方向,一輛嬰兒車正向馬路中間滑動,公交車正在飛快逼近。虎杖大叫着“小心!”,抓住把手,整個人輕盈地轉了180°,擡起嬰兒車就往人行道跑。
事後回想,這件事仿佛是征兆一般,預示着今天所有計劃都要被擾亂,陷入命運般不可控的可怕漩渦。
虎杖穿着整套高專|制服,飛揚的紅色衣帽和金色的漩渦紐扣熟悉得令人吃驚。伏黑也匆忙趕到,四目相對,他微微松了口氣。
“是我的孩子!我是媽媽!謝謝……謝謝!”一個看上去是孩子母親的人沖過來,腿軟得幾乎是半跪了,抓着虎杖不停道謝。
“已經沒事了,你先看看孩子吧。”
“廢物!出來一趟就隻會惹事!”
跟随着這聲吼叫,一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婦女急匆匆地走來,她的烈焰紅唇跟金色耳環跟打扮樸素的年輕女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人互相埋怨推诿。
中年婦女的嗓音格外大,謾罵包括但不限于:“在家裡隻會好吃懶做”,“沒有工作全靠我兒子養”,“連兒子老公都照顧不好的廢物”。
“不是我的錯!”年輕的女人情緒爆發了,突然就哭了出來。
“是詛咒嗎?”我走近了,戴上眼鏡問。
這下看得很清楚了,伏黑捏住了作亂的咒靈,一團黑色的煙霧在他手心飄散。
兩個原本不會産生交集的人,因為同一個男人,組合成别扭的家庭,表面上扮演親人,内在厭惡彼此,現在矛盾因為對嬰兒的疏忽爆發出來。繼續圍觀他人家務事難免尴尬,隻能用“公共場合”,“孩子還小”之類的話術勸阻。
說來确實可笑,擅長僞裝情緒的成年人,被拒絕觸及心靈的話語擊碎了。
嬰兒嚎啕哭。
“不管怎麼說,在孩子面前說媽媽的壞話也太過分了。”虎杖有點手忙腳亂:“這個時候,總之還是先照顧一下孩子吧。”
“這隻是教訓而已,你真是一點家教都沒有!”
嚎啕哭。
“寶寶開心,讓奶奶看看,媽媽壞……”
“吵死了!”女人突然把她推倒。
“滾!”
“你居然敢打我!我兒子都沒有打過我!”高跟鞋被狼狽的中年婦女脫下,她捏在手裡作勢要打,被年輕女人一把搶過。
“吵死了你兒子就是個騙子廢物!”“人菜嘴笨混得稀爛早就被裁了每天還裝作在上班就不敢對你說!”“不如趕緊去死算了!”“去死啊!”
“……”
虎杖仿佛褪色一般定格。
弱小又無助。
看來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強硬和軟弱最後都成了武器,如同量子糾纏一般,吞吐怨念的波濤。量子的怨靈抓住虎杖大倒苦水。
我跟伏黑見勢不好,齊唰唰後退,丢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虎杖跑步撤退。
“來不及解釋了,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我跟星野在前面等你。”
我們互相點頭緻意,都從對方的深沉的瞳孔看出一絲決絕。
快逃。
“——等等我啊!”
這是陽光開朗大男孩之呐喊。
像是溺泳之人想要将希望抓緊一般地奮力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