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不用你來假惺惺提醒，我是黑暗的棄子，沒有未來。離開芝谷家并不是我的目的，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擡頭仰望漆黑的天花闆：“而且看起來【天元】似乎已經放棄人類了，恐怕在私下謀劃着什麼吧……看起來誰都沒有退路了。”

“那個老不死已經活得太久啦，祂是神龛裡的泥菩薩，身上早爬滿了蠅營狗苟。咒術師把祂看做咒術世界的中心，可祂隻是個膽小鬼，因為害怕而渴望永生不滅，妄想把建立的秩序千秋萬代延續下去。”

“【天元】的王朝本就虛幻，萬物生滅枯榮自有天理長存。祂越是違逆天命，人們越是渴望新的時代，新的秩序，去擺脫壓彎頭顱的不幸，找到展示自身價值的姿态。真理教覺得這是天載難逢的機會，想要讓我成為取代天元的人。”

“你們的目标竟然是取代天元？”我脫口而出：“嗯……你們之前是怎麼回事？你怎麼跑到這裡的？”

“沒想到？大可不必，稍微動動你那聰明的腦袋，天元如果真的是神，又怎麼可能需要人類祭獻身體同化。可祂已經與人間脫離太久了，可以不看不聽世間的污穢，也不傳世間的閑言碎語，就成了不動不哭的菩薩。隻有菩薩才能看到世人困在各自的因果裡，高高在上，接受供奉，垂目慈悲，無情無淚。堅定【詛咒】這個世界的惡人，往往都堅信自己擁有超越善人的信仰和行動力。人類往往會把幸福寄托在自己沒有的事物上，這通常既不偉大也毫無尊嚴，近乎自虐式的自我取悅的掙紮和努力背後，一般來說隻是對痛苦的絕對逃避。”

長谷川茉莉說：“為偉大存在服務的人最痛苦了，堅定地走在當時認為是正确，現在看來是錯誤的道路。當然要想很久很久，在極樂的許諾中朝着深淵墜落，直到在餘生中耗盡力量……人類的本質是很殘忍的不是嗎？内心充滿深不見底的虛無，一切都毫無意義，被無數渺小的念頭所填滿的靈魂和身體，随時都可能變成一文不值的東西，這些早就是曆史已經證明過的，所以我們信仰死亡的未來，把生命托付給廣大的空無，從中得到滿足和慰藉。”

“你們的生活真的很悲觀。”

“哼，你有作為【魔女】觀察着這個世界麼？一整天什麼都不做，隻是以旁觀者的眼睛，靜靜地觀察某個人，猜測他的一舉一動。”

“有過的。”我明白了。

茉莉點頭：“嗯。”

我仔細看着她的臉，在這片隔絕的地下，外界無論發生任何事都無法抵達此處，空氣中籠罩着冷意，宛如無法被陽光照射的深海。

我是虛無，空殼，化身，異類，虛構之物。

無論外界發生什麼都無法與我産生關聯。

一開始我什麼都不會，所以我要學習，以人類的方式去交流、索取，去理解他們為何快樂，為何悲傷，我還喜歡看電影，試圖從光與影的故事了解一切。

當我把自己學會的一點點拼湊起來，我制造出了一個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人。名叫星野小夜的人類，她是假的。

如果她的特質出現在真實的人身上，她隻會變成自相矛盾的瘋子，既溫柔又殘酷，既熱情又冷漠，既善良又惡毒，裝模裝樣……她有着與人類相似的外表，行為舉止也跟大部分人類一樣。

但她是假的，就像幽靈一樣戀戀不舍地站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飄來蕩去。倒映在落地窗反光上的，那雙漆黑的眼眸不關心任何事物。

隻有她存在，我才能夠在這個世界生存。

其實我始終都在觀察着，以魔女的姿态靜靜地看着世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隔着人來人往，從不走近。

茉莉說：“我們都是怪物啊。”

這一刻，我們似乎短暫地共情了。

大暮鳴一曾透露，長谷川原本不應該成為魔女（容器），而是作為殊榮的孩子出生。

而長谷川如今又自比水蛭子。

那麼長谷川原本的所承載的不公平的命運……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的。

“你是天照。”我恍然大悟：“你不是【水蛭子】，你是【天照命】。”

“天照命麼？”長谷川笑：“據說當天照現身時，所有災禍惡鬼，都會被刺破黑暗的光芒天誅！真讓人嫉妒，你居然說我是天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