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什麼呢?從第一掉到第九她自己也難過,而且第一天考試她燒得很厲害,頭暈得都要看不清字,咬牙硬撐過去才把題寫完。已經盡力了。
“考試那天我在發燒。”
“發燒了?!”邱曉慧聲音提高八個度,臉上的每一個微表情仿佛都在說,你在裝。
“别找借口,那你怎麼沒燒到現在?長大還學會撒謊了,真是越來越不聽話!”
喉嚨一哽,周檸低着頭,不再說話。
邱曉慧女士持續爆發,“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初三上學期馬上就要結束,過完年緊接着就是中考?首先,體育,你拿得到滿分嗎?八百米,跳遠,這兩個離滿分都差很多,也就坐位體前屈稍微好點。體育拿不到滿分其他方面就得補,你現在聯考從第一掉到第九,你都補什麼了啊?”
見周檸跟塊木頭似的左耳進右耳出,邱曉慧更生氣,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炸毛了似的質問:“成績掉得這麼厲害,你是不是早戀了?班裡的誰?還是年級上的?”
怎麼會想到這種地方?好荒謬。周檸猛然擡頭,難以置信地望向她。
“早戀,檸檸嗎?”這時坐在一旁打手機麻将的周父突然開口。
“我教育孩子你别搭腔。平常孩子什麼事情都不管,家長會我開,放學我開車接,住宿我幫忙收拾行李,你管得了什麼?這會兒趕來看戲了?”
邱曉慧看向周檸,“聯考前你說要跟那誰,哦,李依依去看什麼漫展,我同意了。哼,現在想想還真不該同意,居然讓你考試前出去玩。除了她還有誰?是不是還有個男生你沒跟我說?”
“沒有男生,隻有李依依,隻有我們兩個。”
邱曉慧看着她那雙發紅的,快哭了的眼睛,還是不信。
“我要去家長群私聊問李依依媽媽。”
“别問!”向來文靜的周檸幾乎快要尖叫,這會讓她在朋友面前盡失尊嚴。
“問不得?反應這麼大,是心虛嗎?”
“别問!!!”周檸真的開始尖叫。
邱曉慧皺緊眉頭,打開手機。
尖叫,反抗,明晃晃的抵觸,根本無濟于事。周檸閉了閉眼,“随便你,神經病。”
“周檸!”邱曉慧也氣上頭了,抄起沙發上的晾衣架指向她,“你再敢頂一句試試!從小到大沒挨過一次打,今天要破例嗎?”
周檸沒再說話,轉身走進自己房間摔門。
她想上鎖,結果伸手一摸,空的。
門鎖早就被拆了。
門外不知什麼情況,不想讓他們進來,隻能背靠着門坐在地上,望着白花花的牆壁發呆。
也是因為這件事,後來祁越無數次請她出去玩,她全都拒絕。
坐累了,外面也沒聲音了。周檸起身躺到床上去,關燈準備睡覺。
然而房門再一次被不經允許地推開。
邱曉慧走進來,将一杯熱牛奶放在書桌上。
“喝完牛奶再睡,助眠。”她的聲音柔和許多。
“你不是沒輕沒重的人,這次媽媽相信你,所以沒去問李依依的媽媽。但你也好好反省下自己,初三了,這麼大個人,學習上的事自己掂量清楚。”
“爸爸媽媽做的都是小生意,還沒賺夠能讓你一輩子躺平,坐吃山空的錢,以後也托舉不了你太多。所以,你的前程要靠自己掙。”
門關上了,事情也就算結束了,再因為這件事鬧脾氣,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邱曉慧總嫌棄她太内向,不夠落落大方,嘴也不甜,看到親戚連人都不會喊,比不上那誰誰誰的女兒,以後出了社會這種性格肯定吃不開。
可是,媽媽,陰濕的土壤培養不出來開朗的花。
内斂隻是她的性格底色,她自認為這沒什麼不好。
有時周檸逛商場的時候看到年輕夫妻牽着豆丁大的小孩一起選購玩具會覺得有些羨慕。
小孩叽裡呱啦問爸爸媽媽問題,爸爸媽媽就交替着回答。對了,這種問答還是中英雙語。
然後她嘗試着将場景代入自己和父母,結果起一身雞皮疙瘩。
嘶,還是算了,尬得腳趾撓地!尬得螺旋升天!尬得頭皮發麻!這根本不适合她。
大學在S市,很遠,跟C市幾乎橫跨半個中國。
但她一點都不想家,每次跟家裡打視頻電話都像例行公事。也沒有半點水土不服,隻覺得天地廣闊,真他爹的自由。更何況,還有好吃的蟹黃生煎包。
所以周檸從大一暑假便開始進公司實習,一年也就寒假才回去一次。
烏龜雖然行動遲緩,但适應能力超絕。
也許是距離産生美,大學後跟父母的關系反而比初高中更親近。
在大學生生活費普遍隻有一千五的時候,爸媽一個月給她六千,過節有額外紅包,還總問她錢夠不夠花。
當然夠花,她甚至每月能存下三分之二。
她想留在S市,不合租的話,如果要選個地段環境都好點的房子,租金能貴得吓死人。所以,得從大一開始努力。
邱曉慧女士年紀上來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獨斷專行的臭毛病,有次打視頻電話的時候跟她說:
“以前對你要求太嚴格了,是媽媽不對。現在大學你都自己安排吧,讀不讀研都看你以後對自己的規劃,爸爸媽媽離得遠也管不了什麼,隻能在背後支持你。”
“S市很好,但C市也不差,以後發展也很好,而且年輕人多,你專業對口的那些崗位都有。媽媽還是希望你畢業後能回來。”
哎,肉麻兮兮的,真聽不慣。
她不會回去,沒得商量,就算麻辣兔頭開口說話挽留都沒用!
在外人面前,邱曉慧總誇贊說:“我女兒獨立,懂事,聽話。現在工作了想貼點錢讓她在外面吃穿用度能好些,居然不要,打銀行卡也給退回來。”
“就是有些太獨立了。”說到這裡時,邱曉慧不禁有些落寞,語氣也難免變得哀傷。
童年的創傷不是一場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濕。
她已經在這樣的潮濕中長大成人,性格被塑造成如今的模樣,敏感謹慎,自閉慢熱,再難改變。
被陽光照耀時,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擁抱,而是回避。
除非陽光一直都在,從不遠離,她才敢探出手指去感受溫暖。
這次回C市原本隻是想給自己放一年假,結果卻讓她徹底打消了再去S市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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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周檸先回了趟父母家,她要找出那本祁越幫她寫了名字的物理筆記本。
結果書櫃被翻了個底朝天,别說高中物理筆記本,就連高中課本都沒半點蹤影。
“媽,我高中那堆書呢?”她走出去問。
“早就賣廢品了,賣一千多呢,再補四千,剛好給你買大學用的平闆。”
“可你賣之前沒問我。”
“你那時候都上大學了,高中的東西還要啊?不賣廢品堆書房多難看。裡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有!”
“那沒辦法了,賣之前不說,現在都過去六年多,才想起來裡面有重要東西,來不及了。”
邱曉慧接着又很紮心地補充一句,“難道那時候我問你,你會選擇不賣?那時候你根本沒預料到自己六年後會這麼狼狽地趕回來翻書櫃吧?”
周檸中刀,啞口無言。
那時候,她還遲鈍地沒發現很多事情。
邱曉慧女士的那句“來不及了”一直在她腦海裡盤旋。
真的會來不及嗎?
喉舌發幹,周檸發現自己在耳鳴。
剛才忙着找筆記本一直沒看手機,剛打開一看,微信裡赫然躺着一條來自祁越的未讀消息。
【不回來聽悄悄話嗎?】
她沒再猶豫,直接撥通電話,不等對面開口,搶先道:
“祁越,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