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都在反複夢見過去的事,周檸第二天醒得很早,甚至連定的鬧鐘都還沒響。
她收拾得很快,沒跟祁越打照面便灰溜溜地上班去了。
因為十點才上班,不想太早到公司,她決定坐在早餐店慢悠悠地吃一小時豆漿油條,外加兩隻灌湯包再走。
睡得晚,起得早,不可能不困,嚼着油條都要睡過去了,待會兒應該再去買杯咖啡。
為什麼要這樣子逃避?明明知道損人不利己,卻控制不住自己。
周檸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祁越現在在幹什麼?應該發現她已經先溜了吧。
去公司會碰到祁越嗎?雖然她從來沒在公司看到過大老闆,但不排除這次祁越因為她故意躲着他而故意閃現的可能。
如果真的,很不幸地正面撞上,是該裝不認識……還是裝不認識?萬一他不配合呢?
不要啊,她隻想安安靜靜地坐在工位上跑模型。
要不然再跟組長請一天假?
周檸在手機上劃來劃去開始内耗。
這時,微信突然彈出一條消息。
“祁越”拍了拍我的棺材闆說擠一擠。
緊接着是一條語音。
“請假會批準,去上班也不用提心吊膽,我不會在公司跟你玩狼人殺。”
完美預判。
周檸不禁疑惑,祁越是會讀心術嗎?
一條聽完,對面又傳來一段。
“周檸,你可以慢慢想,我這人最不缺的就是對你的耐心。不用怕我半路出走,老巢都被你霸占着,我還能跑去哪兒?但如果是你想玩忽職守,放棄捉拿送上門的逃犯的話,我就……”
語氣有些痞,光聽聲音都能想象出那副狐狸似的調笑表情,特别是說到威脅的關鍵地方時還刻意賣關子,像在策劃一件會違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大事。
放任暗戀潛逃犯不管會怎麼樣?難道還能把她關起來,揮小皮鞭逼她就範?
周檸捧着手機,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看,等待對面的下一條消息。
然而三分鐘過後,對面毫無動靜。
她抓心撓肝地想知道,終于忍不住打字問:【你就怎麼?】
祁越秒回一條語音,“這是悄悄話,要在耳邊說。你想什麼時候聽?”
早餐店嘈雜,但耳機内傳來的聲音卻清晰可聞。上揚的語調像是有把小鈎子,把她的嘴角鈎了起來。
周檸臉上一熱,連忙摘下耳機。
她又重新感受到那種眩暈的感覺了,心髒凝滞,然後慢慢上頭。
【下班後吧。】她回複,緊接着配上一個對手指的委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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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檸原本覺得像她這種情感寡淡的人,就是一輩子獨居的超絕先天孤寡聖體。
但現在,她有些動搖。
性格有先天遺傳也有後天影響因素,她不知道自己天生是什麼性格,但能推斷出,情感寡淡,八成是小時候培養出來的毛病。
童年時期,父母忙工作,所以在十二歲前,周檸都跟外婆生活在C市下面的小鎮。
也算得上是留守兒童。
很小很小的時候,周檸問外婆,“媽媽呢?”
外婆回答:“媽媽在外面賺錢。”
她“哦”了聲,沒再問。無論問多少遍,都會得到同一個答案。她那時候年紀小到甚至不理解“zhuan錢”是什麼意思。
夢裡對“zhuan錢”的定義為,爸爸媽媽一直轉圈圈,然後錢就掉下來了。
兩三歲的記憶還太模糊,直到四五歲才逐漸清晰。
那時她總盼望着媽媽能回來,但當媽媽當真回來看她的時候,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有些怕媽媽。
因為,陌生,好陌生。
她以為自己會像動畫片裡的小孩一樣跟撲進媽媽的懷裡撒嬌,但其實,她做不到,她甚至做不到去擁抱眼前那個年輕的女人,隻能低着頭,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年輕女人捧着她稚嫩的臉頰親吻。
——其實她有些抗拒親臉,但躲不掉。覺得難為情,不适應,尴尬,或者别的,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原因。
然後年輕女人離開去找外婆和舅媽了,她被留在原地。她覺得自己或許應該在年輕女人面前表現得乖一點,于是把手裡的小熊軟糖遞給一旁吃完糖還在流口水的表弟。
“給你,我不吃了。”
“你不吃啦!”表弟兩隻眼睛都在發光。
“嗯,不吃了。”
然後呢?她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雖然内心有波濤洶湧的浪潮,但是她找不到口子,所以發洩不出來。
至于爸爸,從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還是十二歲被媽媽接到C市讀初中的時候,跟爸爸見的面才變多起來。
不過見面也不常說話。
父位在童年的缺席導緻她根本沒辦法跟異性正常相處,稍微走近一點就覺得尴尬,也不知道該怎麼交流——當然,也有她覺得大多數男生都是傻叉的原因。他們總是莫名其妙地……亢奮。
這種異性'交流障礙的病症直到高二才稍微改善。再長大些,她學會了戴面具,工作學習,生活交流,方方面面都像個正常人了。
很多年以後,大家在年夜飯飯桌上回憶往昔,周檸才知道自己四五歲的時候爸媽剛開始創業虧了很多錢,兩人在鬧離婚。但最後還是沒能離掉,生意轉虧為盈,關系才漸漸緩和。
她當時聽到爸媽鬧過離婚的事沒什麼感覺,隻是知道了而已,然後在心裡說,還是默不作聲埋頭吃飯吧,多好吃的糖醋排骨。
人生的第一次轉折發生在十二歲,小升初。
周檸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在小鎮待到十八歲高考,但母親邱曉慧女士覺得小鎮的教育資源太差,省城讀書會更好,依女兒的成績,考C市的初中不難,再加上生意有起色後已經在C市安定買房,沒有不去市裡讀書的道理。
于是周檸開始不停考試,最終考上C市主城區一所初中的重點班。
當然,父母依舊忙,所以她住校,一周回家一次。
去市裡讀書,挺好,但她已經熟悉小鎮的生活了,這裡有她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出去讀書意味着可能會跟她們生疏。
後來,可能變成事實。曾經的好夥伴失去共同話題,漸行漸遠,已經不聯系了。
也許情感友誼就是如此呈現階段性,父母不會陪伴你長大,也大概不會有人會陪伴你一生。善于胡思亂想的青少年時期,周檸開始思考各種哲理性問題,終于得出結論——不管怎樣,最後反正都是一個人。
改變生活環境,是一項挑戰。
班裡的同學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說起自己的技能,芭蕾、拉丁、聲樂、鋼琴、小提琴、水彩、國畫、書法……
周檸沉默,因為她什麼都不會,外婆帶着沒上過課外興趣班。
就連一直引以為傲的成績,在市裡的尖子生班中,也變成了吊車尾的存在。
她忽然覺得自卑。這種強烈的環境變化,難免讓人生出不安全感。
母親邱曉慧女士着急了,大罵當時就不該放任她在鎮上讀書!一天到晚做完作業就隻知道在家裡看動畫片!然後庫庫砸錢給她連報數門課外輔導班。
于是周檸在初一的年紀,便開始接受高三的強度。
“課很貴,一節課兩小時就要四百塊,爸爸媽媽賺錢很辛苦。你隻能好好學,把成績提上去,才不算浪費錢。要是補習班上來沒用,那麼多錢就都打水漂了。”這是邱曉慧的原話。
所以周檸誠惶誠恐,不得不把自己封閉起來,沉浸在無盡的題海裡。高強度的訓練加上專注力,她的成績穩步提升,與同學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小,最終穩定在年級前三。
但邱曉慧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對她的要求也比一般家長要高不少。
成績難免有起伏,初三一次全市聯考,她從上回考試的年級第一,掉到年級第九。
周五邱曉慧開車來接她回家時,臉色很難看。見她拖着行李箱來了也不說話,一把奪過塞進後備箱就直接上車,把她甩在路邊。
周檸敏銳地察覺到低氣壓,上車後默不作聲,一路揪着心,如履薄冰地觀察着邱曉慧臉上的表情。
沒有緩和,也沒有特别要爆發的迹象,隻是冷着,像是要跟她冷戰。
進屋後,周檸終于沒忍住,顫聲喊道:“媽。”
“别喊我,你自己好好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