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棵百年老樹了,已經福澤宋家幾十年,何初莫站在它面前,仿佛站在一位充滿智慧的老者面前,感到既尊敬又局促。
秦子苓随手将宋安石贈給他們的鎮魂玉甩飛,飛出去的一瞬間,他的眼前閃過一個男孩的身影。
是這裡,沒錯。
“魂籠破了一個小口。”何初莫的神色很嚴肅:“我先布置陣法,入鬼域。”
秦子苓點了點頭,取下腕上的紅繩一圈圈挂在何初莫的指尖,道:“我守着你。”
何初莫有些詫異,他隻知道這紅繩秦子苓從不離身,但也不清楚有什麼來頭,但他還是溫和笑道:“好,你守着我,我就安心了。”
布陣法倒也簡單,若是法力高強的鬼主,神仙們還會敲敲門征求同意才能進入鬼域,這種弱小鬼,神仙們一“敲門”,就會“咻”地沖進人家的鬼域,沒辦法,鬼主們的法力壓根扛不住呐!
于是何初莫才和鬼主打了個招呼,人就已經進入了鬼域,還在恍惚呢,戒尺就打在他的手臂上,疼得他立馬清醒過來。一道老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南夢松,不如你來說說這首詩給了你什麼感悟啊?”
何初莫沒有上過學,坐在闆凳上支支吾吾半天,又被夫子賞了一戒尺,并且得了一個新評價——“沒禮貌”。
“你要向多多學習啊。”夫子恨鐵不成鋼道:“你家裡窮,才更要好好學習。”
他的話音剛落,班上就響起窸窸窣窣的笑聲,夫子将這些無視,嘴裡念叨着詩句轉身離去。
何初莫低頭觀察自己的着裝,這身體太小,束着他的意識很不舒服。衣裳也不合适,有些勒人,不過很幹淨,能聞見淡淡的水果香氣,混雜着泥土的清新。
随着夫子一聲令下,課堂裡又響起叽裡呱啦的讀書聲,念什麼的都有。何初莫也打算捧着書文叽裡呱啦一番的時候,他的後桌遞給他一卷畫。
他聽見了笑聲。
“這是什麼?”何初莫問。
“你打開看看。”後桌嘻嘻笑着:“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攤開畫卷,一位赤身裸體的男人正擁着一位同樣赤身裸體的女子,在帷簾的半遮半掩下深情擁吻……春宮圖!
何初莫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再什麼也不明白,也不至于連這也不明白,他的腦袋轟地炸開,臉紅的要命,頃刻間,周圍也發出哄堂大笑起來。
夫子氣洶洶地走來:“鬧什麼鬧!”
宋多多立刻站起身來,大聲嚷道:“南夢松在看春宮圖!南夢松在看春宮圖!”
夫子抓過何初莫手裡的畫卷一看,隻看了一眼,也是老臉一紅,接着将其撕成兩半,吼道:“成何體統!你,給我滾出去!”
第一天上學的何初莫就這樣被趕出了課堂。然而這還沒完,随着鐵鐘被敲響,發出“叮叮”的聲音,又有三個男孩站到了何初莫的面前,為首之人,正是宋多多。
宋多多二話不說,又要賞何初莫一巴掌,然而何初莫也不願任人打罵,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冷眼看向他。
見到南夢松這幅樣子,宋多多着實被吓了一跳。他罵道:“去你的,還敢反抗了!”
話音剛落,三個人的拳腳也跟着落了下來,何初莫想反抗,但這身子太弱,他空有一身力氣也施展不開,很快就被踩到了腳底。
直到胖胖的宋多多打累了,打得氣喘籲籲了,才擺擺手,連喘了好幾口氣才道:“你打算怎麼賠我?”
何初莫的鼻子裡面嗆進了泥土,難受得緊,隻能勉強回道:“賠你什麼?”
“老子的春宮圖啊!”說罷,宋多多又給他背上狠狠來了一腳:“老子借給你看,你還讓夫子給抓住了,你說,你怎麼賠我?”
恍惚間,何初莫看見他們身後站着一個小男孩正小心地看着自己,他的動作十分拘謹,哪怕是以魂體的形式,也在懼怕着這三人。
何初莫艱難地想要爬起,三人見狀,以為何初莫不服,很快又是拳腳相加,打到何初莫昏迷過去才算罷休。
……
何初莫醒來望着夕陽,無名的落寞、無助感浮上心頭,身體主人的記憶指引他回家——一間坐落于山腰的貧農的家,南夢松的家。
推開吱呀搖晃的木門,何初莫迎上一對慈祥憐愛的眼睛。
“乖乖,吃飯啦。”
“奶奶。”他們欺負我。
有些話南夢松還是沒能說出口,何初莫也沒。
南夢松的父母已經離開邯峽外出務工多年,留給這裡的隻有老人、孩子,和一片果園。
何初莫揚起笑容,那雙慈愛的眼睛也彎了:“天天在外面瘋玩不回家,餓了吧?”
欺淩還沒有結束,第二天,同一個地點,何初莫又被按在地上忍受疼痛。黃昏時候再拖着疲憊的步子推開吱呀搖晃的木門,然後揚起笑容。
直到有一天,果園的果子熟了,裹挾着甜甜的香氣,爺爺說,他要背着果子到鎮上去賣,那是松松來年的學費。說到這裡的時候,他蒼白的鬓角被笑容往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