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信息

懷特忽然動作一頓。

他站在低懸浮車的不遠處，視線在地上那張濕紙巾上點了點，開口道：

“這裡的地下停車場，會有清潔機器人随時巡邏。”

他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的，眼裡卻有一種終于抓住破綻的笃定，目光高高在上地落在劉夢身上：

“劉小姐，無論你試圖留下了什麼記号，我保證，一分鐘過後它将什麼都不是。”

話音剛落，不遠處一輛超過半人高的圓筒狀清潔機器人，正亮着紅燈無聲地靠近，顯然是檢測到了這張被“不經意”扔下的濕紙巾。

劉夢臉色更白了一分，神色卻依舊鎮定。她直視懷特，指着清潔機器人反将一軍道：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懷特先生......哦我懂了，你是見慣了世面的人吧？要知道下城區裡可沒這些細緻幹淨的服務。”

懷特的表情終于微微變了。

他意識到自己居然在最後關頭，還是被劉夢套出了話——她猜到了，他并非單純來自下城區的某個□□。

這個女人雖然□□如此孱弱，卻并非一無是處。

但又有什麼用呢。

這些口頭上的試探，都是些小聰明罷了，懷特毫無動搖地心想。

他不再出聲，做了個強硬的手勢，示意劉夢跟上他。

停車場的盡頭，是長排的一模一樣的金屬色電梯，數量多到一眼望不到頭。

此刻，除了他們身前這部，其他電梯門全都靜靜合着，四周空無一人，場面冷肅空蕩到仿佛AI短視頻裡的恐怖夢核場景。

劉夢确實沒見過這樣的高級餐廳，當電梯門無聲劃開時，她總感覺自己即将去吃的不是鴻門宴，而是......牢飯。

唯一令她稍稍安下心的是，她最近新換的腦内終端是特麗娜親手調試的，絕大多數的信号屏蔽器對她都難以起到完全的作用。

這讓她至少能在去“吃牢飯”前，先把自己的坐标發送出去。

而且，她相信西德尼也不會眼睜睜看她就此下落不明。

電梯内部罕見的看不見任何指示按鍵，似乎另有人在外操控，隻有運行時，腳底的地闆外圍才會亮起一圈瑩白的燈，照亮了人心裡升起的陣陣不安。

不僅如此，電梯内部牆壁上人影清晰可辨，明明電梯内僅有兩人，視線卻好像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無處不在。

電梯不斷上升，似乎因過于緩慢，失重感幾不可察，但拉長的時間依舊讓劉夢臉上的鎮定又退去一分，隻能倉皇地垂下頭，逃避着牆壁上自己過于蒼白的臉色。

任誰來看，都是一副已不堪承受，心理狀态岌岌可危的模樣。

懷特借着電梯牆壁打量着她一會兒，很快就了然地收回了目光，用腦内終端給人回了信息。

下一秒，電梯停止，他們面前的電梯門打開了。

劉夢跟在懷特後面，目光驚歎地流連在用昂貴鮮花制作的一整面花牆屏風，幾步繞過後，終于來到了專屬于她的鴻門宴。

她誇張地睜大了眼睛。

因為她看見了一個無比熟悉的人。

本森·杜勒斯。

當年劉夢剛被特麗娜介紹給本森認識時，他笑着自稱是一個來自灰幫的“打手”。

但随着年齡增長，跟着本森和特麗娜學會的東西越來越多，她早就清楚，本森在灰幫裡絕非是一個被當做消耗品的打手那麼簡單。

不過，劉夢無意深究。

她既沒有聰明絕頂的頭腦和能夠武裝各種義體的身體，又對“稱霸”黑市毫無興趣的。成年之後，她便在特麗娜的默許下，來到下城區其他相對平和的普通區，進入了一直向往的表演專業。

劉夢開始如她計劃般的那樣，一步步脫離出生時起便讓她飽受折磨的黑暗。

然而，計劃确實永遠趕不上變化。

兜兜轉轉，她發現自己始終沒能真正逃離那片揮之不去的濃重陰影。

“小夢，過來坐。”

懷特離開了，留下劉夢一個人。她面帶怔愣，似乎完全沒搞清楚眼前的狀況，遲遲不敢上前。

直到聽見本森開口，她才不得不挪動腳步，坐在那個一看就是用高級天然布料制作的軟椅上。

不知名的布料雲朵般貼合她的身體，她卻坐如針氈般僵硬着，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原來，原來是您要請我吃飯，那直接給我發消息就好，我一定到場的。”

包廂不大不小，不遠處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一眼望去，竟判斷不出到底有多高。

飯桌是個半徑不足一米的圓形，中心處有一個嚴絲合縫的圓台，此刻正緩慢升起，而圓台中镂空的位置，擺着一套造型古樸的陶瓷茶具。

角落裡随時恭候的侍從默默上前，輕手輕腳地将茶具取出，第一杯茶卻并非給本森，而是那位正背對着落地窗而坐的，一位看不出實際年齡的中年男人。

他面容整肅，淡漠的目光在劉夢身上一飄而過，意有所指地開口道：

“本森是我的下屬，也是今天的說客。”

“否則，像劉小姐這樣的大忙人，我怕是難得能請你吃上這一頓飯。”

——

不過兩句話，就像是徹底把劉夢說懵了。

接二連三的變故，似乎讓她早就沒有了下車時的鎮定，嘴角雖然扯着笑，但神情裡都是瞞不過在場幾個人精的防備和警惕。

當侍從将三指高的茶杯送到她面前時，她慌忙間舉起茶杯的姿勢更是毫無優雅可言，顯然是從來沒喝過茶，也沒見過這樣高檔的茶具。

一桌四個人，恍若化作身軀龐大的肉食動物，居高臨下地注視着這個瘦弱可憐的食草動物，看她露出無措到哭一般的笑容，壯着膽子對他們開口問道：

“請、請問您是？”

然而，剛才自稱是“本森上司”的中年人，此刻卻并未回答她。

而另外兩人，也始終保持着沉默，神色冷肅。

場面一時安靜了下來，逼得劉夢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本森，卻見對方微微側頭，避開了她。

顯然，這個劉夢從少年時一直依靠着的，她認為在灰幫中絕對有一席之地的人，此時此刻，竟然是眼前這四人中地位最低的那一個。

這凝固般難捱的沉默，無疑是在進一步給她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