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周歲的嬰兒要睡很長時間,不過短暫的清醒時刻足以讓玩家明白自身處境。
負責照顧她的人是看起來不過二八的少女惠子小姐,也許是因為年輕漂亮,卻生了張拙嘴,于是反而成為了被欺負的對象。
玩家上一次見到主母還是五個月前剛出生的時候,這樣的冷落給了所有侍從準确風向,惠子小姐兩個月前至少還能請奶媽給玩家喂奶,後來甚至不得不抱着玩家去堵奶媽的路。
今天奶媽告狀說她抱着嬰兒跑來跑去就是在偷懶,惠子小姐支支吾吾地說不來話,于是被懶得追根究底的管事分配了額外的髒活累活。
惠子小姐跑去主母的仆人那裡,想着至少把嬰兒安置好,結果掉着眼淚還沒說個所以然來,立馬被裡頭的人一陣劈裡啪啦地轟了出來。
惠子小姐真的不擅長說話。
玩家倒是很擅長,可惜現在說不了話。
天黑極了,不見半點月亮的蹤影,剛悶頭幹完一天工作的惠子小姐背着小小的嬰兒,側臉被明滅的提燈映上暖黃柔光。
她回到被分給嬰兒的偏僻院落,在門前台階上休息了一會,又接着一絲不苟地點上房間裡的每一根蠟燭。
惠子小姐總覺得小孩是會怕黑的。
她将背上的小嬰兒解下,放在鋪了好幾層的榻榻米上,又用枕頭環繞起來,讓小寶寶能陷進柔軟的棉花裡。她看了會兒可愛得能讓人心化掉的嬰兒,又接着起身從水缸裡舀了盆清水,仔細擦拭房間的每一個可能落下灰塵的角落。
在自虐式地忙碌完一切後,惠子小姐惘然停了一會兒,又慢慢地晃過來,跪坐在嬰兒身邊。
……
“蓮小姐,我好累啊。”她說。
當唯一能自主支配身體的人不再發出聲響,這不算大的和室立馬陷入可怖的寂靜。
玩家在心裡歎了口氣,嘴裡發出幾聲幼稚的“啊啊”聲回應她。
惠子小姐眼睛的焦點落在嬰兒上,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千月姐姐就是被分家的少爺看上了,現在躺着也能吃到好吃的,什麼活也不用幹,我明明比千月姐姐漂亮,為什麼沒有少爺看上我呢?”
她又說:“大家都說我長得漂亮,為什麼沒有人喜歡我。明明我既不偷懶,也不貪吃…也不會在别人背後說壞話…現在也還是處子。”
她絞盡腦汁地想多想一點自己的優點,最終放棄了這個話題。
“蓮小姐也很漂亮,比我見到過的所有寶寶都要漂亮,以後肯定是誰也比不上的大美人,可是大家都不喜歡蓮小姐。”
惠子小姐靠近了一點,試探性地戳戳小嬰兒圓潤的臉頰,又想縮回去。
玩家輕輕握住惠子小姐的手指。
“蓮小姐,喜歡我嗎?”
惠子小姐靠過來,将小嬰兒籠罩在自己懷裡。
玩家用松綠色的眼珠注視着惠子小姐。
“蓮小姐的母親讨厭不是咒術師的蓮小姐,蓮小姐的父親從來沒提過蓮小姐。”
惠子小姐看着小嬰兒圓潤可愛的眼睛,說:“要是我也抛棄了蓮小姐,蓮小姐就要死掉了。”
她緩緩将小嬰兒摟在懷裡,一點點加重力道,直至甚至給被抱住的玩家帶來不适。
惠子小姐說:“蓮小姐是隻有我喜歡的孩子。”
……
真是糟糕的發言。
玩家“啊啊”兩聲,應和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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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沒有人能想到這個纖細又美麗的少女有多麼耐得住磋磨,惠子小姐一句抱怨都不說地幹到了秋天,又眼見着幹到了冬天,本來見她美麗總覺得她幹不了多久就會傍上大人物離開的仆人們,也有幾個對她改了觀。
在幹着最底層的活的人消息并不靈通,有人見到惠子小姐總背着嬰兒,便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她的小孩。
有人說:“你家小孩真是漂亮,和你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惠子小姐竊喜地支支吾吾道:“是……是我家……”
有人說:“本來這活就累,你還背着小孩,你家男人呢?”
惠子小姐心虛道:“沒……沒有……”
有人暗中藏刺道:“這麼寶貝,是哪個少爺的野種?”
有人幫襯道:“有人幹活你還說些有的沒的,這麼行你别把活推給她啊。”
就說話的能力而言,惠子小姐并沒有黑化強三倍。
不過那些傷人的話,遠不如以前那樣能讓惠子小姐哭泣了。
再後來,寒冬到來。
管事好像忘記了嬰兒的配給,惠子小姐更不知道有這回事,她斷定嬌弱的嬰兒經不起任何寒冷,于是拼了命地燒着柴火,惟恐任何丁點冷風帶走她私自占有的寶貴的孩子。
她不得不把嬰兒獨自放在家裡,淩晨喂了花大力氣托别人運來的羊奶後,自己随便應付兩口便急急忙忙地去幹活。在工作時又時時挂記家中,幾乎每兩個小時便要偷偷跑回來給家裡添火。當一整天的重體力勞動結束後,她還要跑去後山,背上重得讓她擡不起腰的薪柴。
惠子小姐,哪有這麼過日子的?
玩家獨自一人,不得動彈,在暖氣旺得令人喘不過氣的空屋裡等待着,盡管時間漫長得幾乎凝固,她卻對明晃晃的快進鍵視而不見。
這隻是無意義的自讨苦吃而已。
不過玩家作為隻能咿咿呀呀的小嬰兒,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了。
等待惠子小姐疲憊地把頭埋在嬰兒懷裡,說:“我媽媽也讨厭我。”
等待惠子小姐把嬰兒抱在懷裡,說:“怎麼都融入不了她們的圈子。”
等待惠子小姐調皮地戳嬰兒的臉蛋,說:“你都沒哭過诶,哭一下嘛。”
等待惠子小姐在回家時親吻嬰兒,說:“我愛你。”
等待惠子小姐在喂奶時把不小心滴落的奶珠點在嬰兒鼻尖,說:“笨蛋笨蛋。”
等待惠子小姐在睡覺前親吻嬰兒,說:“我愛你。”
等待惠子小姐在加柴火時說:“我媽媽為了節省,總是把我關在黑漆漆的小隔間裡,連蠟燭也不給……那麼冷,又那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