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的日子可真是難熬。
死機的遊戲界面被通紅的錯誤彈窗遮蓋得嚴嚴實實,連先前滾動的錯誤代碼都不再能看見,蓮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地閉上了眼睛。
當身處黑暗時,世界上一切無害的物體都會異化為魍魉。
侍女貼心地将榻榻米與木制地闆鋪上一層厚實柔軟的毛毯,再将居所内一切硬角包上海綿,吃飯隻需張口,穿衣不需伸手,要是不論及什麼也無法看見給人帶來的心理壓力,這倒也不失為神仙過的日子。
常言道一切恐懼皆來自于未知——眼下這世界對蓮而言盡是未知。
門外走路習慣像貓一樣悄無聲息的少年故意重重踩在回廊上發出“咚咚”的聲音,他“唰”地拉開門,竄進來給小孩嘴裡塞了顆硬糖,又去勾她的手。
“你這笨蛋。”
少年捏着她的傷手說。
硬糖對于小孩來說有點過大了,她有些艱難地将糖從左邊攪到右邊,發覺甚爾是故意禁言自己的。
“你是笨蛋嗎?”少年又說。
難道她隻能要麼吐掉口裡的東西,要麼乖乖聽他訓嗎?
蓮思考片刻,沒等甚爾說出第三句話,果斷朝侍女做了個手勢。
門外幾個人高馬大的守衛一擁而上将甚爾扔了出去。
明明都已經對譏諷狼狽甚爾打好了腹稿,沒想到現在反而是她比甚爾更加狼狽,現在要是說幾句責備的話,天與咒縛說不定會難過得掉眼淚。
蓮沒有和滿心愧疚的人談心的興趣——那未免也太肉麻了。
總之在她處理完因這一切變故而蜂擁而來的蒼蠅前,根本沒長政治嗅覺的笨蛋先放在沒人在乎的偏僻角落。
蓮握了握怪異殘缺的右手。
這個也很難辦。
與其說她是因為不自量力地想要保護某個或許不需要她保護的人而付出了毫無必要的慘痛代價,不如說這就是在這個咒靈橫肆的世界作為連“看見”能力都沒有的弱者所必定面臨的危險。要知道連最普通的普通人在面臨咒靈帶來的死亡威脅時都能短暫“看見”,而她卻從始至終都隻能用孩童的無力軀體面對無法觀測的兇惡怪物。
而強行把她從唯物主義世界帶來的遊戲不僅幫不上忙還要反手背刺一把。
蓮将糖從右邊挪到左邊,将右手放回寬大羽織裡。
不過她并不讨厭地獄難度的遊戲。
既然右邊的手受傷了,那作為右利手的她就要開始訓練左手的使用、書寫,甚至書法。
既然眼睛一時半會無法看見,就要讓耳朵、鼻子承擔起分辨事物的要務。
既然無法通過第三視角輕而易舉地隐匿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那就将每一處建築結構都牢記于心。
活着本身倒沒有那麼艱難。
雖然不清楚家主對她是個什麼态度,這份盛寵又能在禅院對弱小者的歧視下持續到幾時,但現在不趁這機會趕緊吸收知識、訓練技能,實在是浪費這豐富資源。
她安靜躺在侍女柔軟溫暖的懷中,左手撫摸着特意為她找來的盲文書籍,耳朵裡聽的是侍女如珠碎玉的美妙嗓音與迎合着和歌變換節奏的三味線。
若月小姐正在為她誦讀《萬葉集》。
說起來,這個綠色技能條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蓮若有所思。
待若月小姐讀完大伴旅人的《贊酒歌十三首》,她微微擡手,示意今日國學課到此為止。
她從若月小姐懷中爬下,沉吟片刻,留下了樂師的三味線。
第一日,她漫不經心地胡亂撥動,聽三味線發出破碎淩亂的嘈雜聲響,而随着技能從無進階到二級,她對音階與曲調似有所感。
第二日,她試圖模仿記憶中樂師的曲調,磕磕絆絆地從頭順到了尾,此時技能進度來到三級中段。
第三日至七日,她仍舊隻是漫無目的地撥動琴弦,既不請教樂師,也不研讀技能書籍,但随着技能進度條堅定不移地伴着練習上漲,她自然而然地明悟了更适宜的姿勢和能彈出她想要的效果的指法,此時技能來到四級初。
第七日至第三十八日,随着技能等級的升高,自學帶來的提升越來越慢,但在這樣無人指導、沒有任何教程與曲譜的情況下,能獲得進步本身就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事實上,她現在甚至沒見過樂譜。
第三十九日,技能來到第七級,她創作了一首樂曲,彈奏給了樂師聽。
樂師驚歎道:“您的技藝已十分精湛,我許多浸淫此道多年的同行技藝都遠不及您,不過請問這首樂曲是從何得來?初聞不覺,回味起來似乎格外奇巧。”
“偶然得之。”蓮不在乎樂師的話中有多少恭維成分,隻漫不經心地撥了撥弦。
她右手的撥片隻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為了符合自己的發力方式,彈奏激烈弦音時自創了快速又古怪的手法,她此刻示範了一遍,問樂師:“三味線中可有此種技法?”
哪怕看不見樂師神情,也能聽出她話語中的震驚:“不,從無……請問小姐師從何人?”
這樣就可以斷言了。
技能學習方式竟然是跟着遊戲本體來的。
以遊戲中的【電玩】技能為例,三級能參加新手電玩大賽,六級能參加職業電玩大賽,九級是少有人能匹敵的頭部精英職業玩家,十級是每個社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令人肅然起敬的傳奇水平。
而玩家每天需要做的僅僅隻是一直坐在電腦前打遊戲,哪怕是整天用休閑遊戲刷技能,隻要花費了足夠的時間,電子競技的水平就能毫無瓶頸地達到傳奇。
同時,在身體需求滿足、心情良好、環境适宜、良師教導、天賦加成的條件下,這一過程所需要的時間甚至能短得以月計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