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
寶玉笑道:“雖然未曾見過她,然我看着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隻作遠别重逢,未為不可。”
賈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寶玉便要走近黛玉身邊坐下,錢嬷嬷聽着不像,因至近前說道:“姑娘并未出孝,表少爺眼裡幹淨,若是有所沖撞,倒是我們下人的罪過。”
寶玉正感不悅,賈母已然說道:“這是錢嬷嬷,早先在宮中當差,如今是你妹妹的教養嬷嬷。”
寶玉隻得拱手問好,又把黛玉細細打量一番,因問道:“妹妹可曾讀書?”
黛玉答道:“現已念至五經。”
寶玉又道:“妹妹尊名是哪兩個字?”
黛玉便說了名字。
寶玉又問表字。
黛玉問道:“表哥可有表字?”
錢嬷嬷順勢接話:“姑娘,男束發、女及笄,然後方得長輩夫婿賜字,咱們大爺比表少爺還大一歲,可也得了老爺賜字?表少爺不過與你玩笑罷了。”
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極好!”
錢嬷嬷眉頭一皺,先把寶玉記了一筆。
探春察其顔色,忙來圓場:“二哥哥,你不要胡鬧,仔細老爺知道罰你!”
寶玉丢過一旁,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
黛玉忍俊不禁:“林家雖不富足,若論玉石,不拘軟玉、硬玉、冷玉、暖玉,大抵都有一些,表哥缺什麼,教父親尋了贈你。”
來程之時,洪淏向黛玉曆數賈府人口秉性,又特特提及寶玉,因與她說:“若是别個,行事都有章法,獨有此人,心性未定,恐生癫狂,既與你會面,必然要有登徒之狀,你需加倍仔細,不可過于謙遜,以免唐突失儀,傷及師父體面。”黛玉既有準備,言談之間頗為自傲,反教寶玉自亂陣腳。
寶玉不免讪讪的:“妹妹在何處安置?”
丫鬟從旁回了,寶玉便向賈母嬌嗔:“好祖宗,妹妹獨個住在西院豈不冷清?就教她宿在碧紗櫥裡豈不便宜?”
錢嬷嬷以下随侍下人都生愠色,賈母便說:“你妹妹是遠客,豈能這般怠慢?你是兄長職分,還要體貼妹妹才是。”
寶玉隻得作罷。
錢嬷嬷上前回道:“姑娘初入貴府,還求太君指派執事丫鬟,免得我等下人壞了府上規矩。”
賈母欣然應允,便将自己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鹦哥者與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另配了五六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
當下,錢嬷嬷奉黛玉往西小院安置,外頭洪淏用了晚宴,自回林宅安歇不提。
鳳姐回了卧房,見賈琏醉醺醺回來,不免嗔怪:“多要緊的客人,也值當老爺正經應酬。”
“好厲害!”賈琏往榻上躺了,“不知林姑父哪裡收了這樣一個徒弟,與寶玉一般的年紀,但凡我提得出,再沒有他答不上的話,與府裡來往的王侯公子不在少數,哪裡及他一個零頭。”
鳳姐便不服氣:“不過生的體面些,也不是官身,也沒有爵位,你倒是國公府的爺兒們,竟然如此長人志氣?”
賈琏坐了起來:“你且細想,自昨日至今,咱們落了多少不是?沒去碼頭接人,老太太怪罪,體面丢了一回;他又猜着下人要把林妹妹往角門擡,故意堵我的話,臉皮都扒了一層下來,還有幾件你不知道的小事,與他交道,那是半分不敢大意。”
鳳姐便不言語,良久方道:“咱們原是小瞧了林家,今日一出手,大張旗鼓給了六七千的銀子,夠打林妹妹這樣一個金人了!我原想把林妹妹安置在老太太院裡,哪裡開得了口?把西小院推出去才算交差。”
賈琏歎了口氣:“老太太雖有心思,教這徒弟比着,林姑父怕是——”
鳳姐納罕道:“憑他如何?能越過寶玉不成?”
賈琏蹬了鞋子:“老爺的性子你知道,今日用了晚宴,他是一句不得體的話也沒說,衣裳都換了不下兩回,皇親王爺不算,咱們老爺幾時委屈過自個兒?”
鳳姐點了點頭:“聽送信的婆子說,這洪家的哥兒小小年紀,在姑媽過世後竟能當姑父的家,這回的節禮,與以往大不相同,大太太比太太的厚重,巧姐的竟勝過幾個姑娘,蘭哥的禮都比寶玉多一分。”
“這是嫡庶長幼之禮,我原當洪家哥兒不知道咱們家的景況,今日一會,方知看錯了他!”賈琏乜斜了雙眼,“洪家哥兒先拜老爺,二叔使性子,竟躲了出去,平白教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