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的省親園子業已竣工,各處監管或為古董文玩陳設,或為仙鶴、孔雀以及鹿、兔、雞、鵝等類禽鳥采買飼養,或為戲子排演雜戲,或使小尼姑并道姑學會念經咒,一應細務色色斟酌,自然不勝其繁,連黛玉往來顔家也無暇理會。
黛玉住的是榮府西院,或是早出晚入,守門的下人就有怠慢之心,二門的婆子當面抱怨:“阖家都忙娘娘的事兒,林姑娘一個表小姐,不說為外家省省事兒,一天到晚的往外跑,可憐咱們下人命苦,累的人仰馬翻也沒人體恤。”
綠鹦聽得這話,當面發作起來:“這話說給誰聽呢?我們姑娘省不省事,府裡老太太老爺說的,太太是舅母份上,奶奶們也不能挑姑娘的不是,你倒端起架子來,難道教姑娘求着你來開門才能擡一擡手麼?”
“姑娘的話教我受不起。”婆子不服,登時向她回嘴,“府裡幾百口人,進進出出要忙娘娘的大事,熬到三四更睡覺也是常事,連太太都向我們說聲辛苦,早上多睡會子,也是為了能更有精神為娘娘當差,姑娘不是賈家的人,所以不把娘娘的事兒放在心上。”
“扯你娘的噪!”綠鹦也不是善與的主兒,變了臉色破口大罵,“我們姑娘不對府裡上心,把林家送的金子銀子掂一掂,打成金棺也夠埋你一百回的。”
婆子聽得這一聲,立時蹲在地上撒潑:“我也不活了,教你一個黃毛丫頭這樣編排,我們家出了娘娘,多少大官上趕着送銀子,不看親戚面上,誰瞧得上你們林家的散碎銀子?當我不知道呢,還不及姨太太家送的一個零頭,也有臉拿來說嘴。”
四下聚人不少,來尋綠鹦的紅鹭聽到這一聲,立刻開口阻攔:“你跟她說的着麼?姑娘是皇後娘娘的侄女,咱們立刻去承恩公府,一五一十回給顔家大奶奶,就說這府裡出了娘娘,瞧不上承恩公府的門楣,橫檔豎攔的不教姑娘與顔家走動,要有官司,請賢德妃娘娘去跟皇後娘娘打去。”
婆子尚且嘴硬:“林姑娘叫皇後娘娘一聲姑媽,娘娘應不應尚且難說,府裡的娘娘才是林姑娘嫡親的表姐呢。”
事情鬧的大了,張嬷嬷就尋到鳳姐,當面詢問:“我們家奶奶請的林姑娘多了,不免給府上添了許多麻煩,趕明兒自向府上賠罪,有一條,小的要說明白,林姑娘是我們家擺了酒,明公正道認下的小姐,萬歲爺都是知道的,怎麼到府上下人嘴裡,皇後娘娘竟是出爾反爾的行事不成?”
鳳姐氣個倒仰,當即吩咐平兒把人綁了,交給黛玉處置。
“不過是個不長眼的下人,大姑娘看我的情面,饒她一遭吧。”榮府的下人,大抵聯絡有親,平兒這頭方把婆子壓往西院,邢夫人便教陪房唆使,率領賴大媳婦等一衆管家婆子上門讨情來了。
黛玉正要答話,張嬷嬷先就站了出來:“舅太太見諒,今日的事兒,小的還不曾告訴姑娘。”
邢夫人知道她是承恩公府出來的,因笑道:“娘娘的好事已在眼前,我的意思,且等過了省親的事,再去發落她為時不晚。”
張嬷嬷是承恩公府的人,見賈家處事張狂,很有些不把皇後瞧在眼中的意思,當了邢夫人的面指點黛玉:“今日的事兒,不拘姑娘如何發落,小的一定回禀太太奶奶,皇後娘娘的侄女在賢德妃娘娘的娘家受了委屈,知道的是府上寬待下人,不知道的,隻當皇後娘娘怕了賢德妃娘娘。”
邢夫人吃了一吓,站起身來讪笑道:“嬷嬷哪裡的話,多大的事兒,怎麼就要驚動皇後娘娘呢?”
“别的事兒,府上不做計較,怎麼我們家多接姑娘幾回,府上的下人便怠慢起來?”張嬷嬷并不讓步,“一個犯上的下人,頂撞表小姐,姑娘發落了,這事兒便揭過去,舅太太擺了這樣大的陣仗來求情,莫非是逼着我們姑娘打皇後娘娘的臉麼?”
邢夫人冷汗直流:“嬷嬷誤會了,我聽說那殺才沖撞大姑娘,就怕大姑娘臉皮薄,不願意罰她,這才上趕着來瞧瞧。”
金雀幾個忍笑不住,賴大媳婦也覺臉上發熱,張嬷嬷緩了緩口氣:“府上是姑娘的外家,小的如何願意教她左右為難?舅太太既是美意,怎麼處置她,小的隻有洗耳恭聽的道理。”
邢夫人無法,當衆吩咐,把犯上的婆子打了二十闆子,又教攆出府去,永遠不許留用,先與黛玉說了兩句閑話,這才灰溜溜的率衆人逃出西院。
洪淏聞知經過,不免搖頭微笑:“虧得賈家的人愚鈍,建園子打棺材連成一處,仔細治你們一個不敬皇家的罪名。”
紅鹭小聲辯解:“錢嬷嬷已經為此罰過我們了。”
洪淏歎息道:“賈家也忒狂了,連皇後娘娘都敢編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