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恍然大悟:林姐姐不過是借着賴大家的說破機關而已,既是當衆說破,老太太與太太自然就有主張。
到晚間,賈母果然打發琥珀來,吩咐鳳姐安心養胎,一應内務,不許輕易打擾,
邢夫人本要與鳳姐商議鴛鴦之事,見此隻得作罷,趁與賈母請安,自己來尋鴛鴦,把擡她做姨娘的話當面說個明白,又拉着她,立時要回賈母。
鴛鴦紅了臉,奪手不依,邢夫人知她害臊,又說道:“你不用說話,隻跟着我就是了。”
鴛鴦隻管低了頭,仍是不語。
邢夫人又費半日唇舌,見鴛鴦久不動身,因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說話,怕臊,你等他們問你,這也是理,讓我問他們去,叫他們來問你,有話隻管告訴他們。”
這裡邢夫人遊說鴛鴦,那廂郭嬷嬷正說黛玉:“姑娘,昨兒個在琏二奶奶房裡,您的話可是多了一些。”
黛玉歎一口氣:“我是心急,嬷嬷有見識,難道看不出府裡暮氣深沉,早已是積重難返的局面?若隻管居家度日,仗着祖宗,混些體面也還罷了,倘或自己亂起來,可不就一敗塗地!我看二表哥還算明白,二嫂子也能持家管事,有一日他們能做主,外祖一脈,總不至一敗塗地。”
郭嬷嬷點一點頭:“姑娘看得長遠,應當明白‘君子之澤、五世必斬’的道理,您是外孫女,賈府興衰,不是您能左右的。”
黛玉感慨一回便自歇下,次日就不出門,隻管理會針線,不妨有丫鬟進來回道:“姑娘,大舅太太去尋鴛鴦姐姐,要擡舉她做大舅老爺的姨娘,鴛鴦姐姐執意不允,如今正在老太太跟前,鬧着絞頭發做姑子,連二舅太太也攤上了不是。”
卻說鴛鴦姓金,老子娘在金陵看房子,哥哥金文翔是賈母處的買辦,嫂子又是賈母院裡的漿洗頭,邢夫人回去,先命人叫了金文翔媳婦來,細細說與她聽,金家媳婦自是歡喜,興興頭頭去找鴛鴦,鴛鴦哪裡肯依?方說兩句話,教鴛鴦啐了回去。
邢夫人無計,晚間告訴賈赦,賈赦叫金文翔去,向他說道:“我這話告訴你,叫你女人向她說去,就說我的話,‘自古嫦娥愛少年’,她必定嫌我老了,大約戀着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隻怕也有賈琏,果有此心,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來,以後誰還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她,将來自然往外聘作正頭夫妻去,叫她細想,憑她嫁到誰家,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若不然時,叫她趁早回心轉意,有多少好處。”
賈赦說一句,金文翔應一聲,賈赦又道:“你别哄我,我明兒還打發你太太過去問鴛鴦,你們說了,她不依,便沒你們的不是,若問她,再依了,仔細你的腦袋。”
金文翔應了又應,退出回家,等不得告訴女人,自己對面與鴛鴦說了,把個鴛鴦氣得無話可回。
鴛鴦想了一想說道:““我便願意去,也須得你們帶了我回聲老太太去。”
金文翔夫妻聽了,隻當她回想過來,都喜之不勝,她嫂子趕早帶了她上來見賈母。”
王夫人、薛姨媽、李纨、寶钗、湘雲等姊妹并外頭幾個執事有頭簾的媳婦正在賈母跟前,商議接替鳳姐管家的事兒。
賈母的意思,教李纨攬總,湘雲予她做個幫手,王夫人滿心不願,既不能忤逆婆母,就要把寶钗添進去。
論時務,湘雲連寶钗的零頭也及不上,她們一處共事,湘雲做的好,多半是陪襯,若不好,更能把寶钗比出來,賈母如何能夠願意?
兩廂正打商議,鴛鴦拉了她嫂子進來,在賈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說,連賈赦的話也講說明白,又賭咒:“我是橫了心的,當着衆人在這裡,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讨吃的命,服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當尼姑去!若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來支吾,日後再圖别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着嗓子,從嗓子裡頭長疔爛了出來,爛化成醬在這裡!”
原來鴛鴦進來時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說着,一面左手打開頭發,右手便鉸,衆婆娘丫鬟忙來拉住,已剪下半绺來了,衆人看時,幸而她的頭發極多,鉸得不透,連忙替她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