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聽說,氣得渾身亂戰,因有王夫人在旁,便向她說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來要,剩了這麼個毛丫頭,見我待她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她,好擺弄我!”
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上一言。
薛姨媽見王夫人被怪上,情知是因方才商量的話遷怒,反不好勸的,李纨早帶姐妹們出去了。
探春是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屈,如何敢辯?薛姨媽也是親姊妹,自然也不好辯的,寶钗也不便為姨母辯,李纨、寶玉不敢辯,這正用着女孩兒之時,迎春老實,惜春小,因此,窗外聽了一聽,便走進來陪笑向賈母道:“這事與太太有什麼相幹?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裡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
話未說完,賈母先已笑道:“可是我老糊塗了!姨太太别笑話我,你這個姐姐她極孝順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爺,婆婆跟前不過應景兒,可是委屈了她。”
薛姨媽應個“是”字,又說:“老太太偏心,多疼小兒子媳婦,也是有的。”
賈母道:“不偏心!”又教寶玉替她賠不是。
王夫人趕忙拉起寶玉來:“斷乎使不得,終不成你替老太太給我賠不是不成。”
賈母這裡方減怒氣,丫鬟進來回道:“大太太來了。”
王夫人趕忙迎了出來,邢夫人猶不知賈母已知鴛鴦之事,正要來打聽信息,進了院門,早有幾個婆子悄悄回了她。待要回去,裡面已知,又見王夫人接了出來,少不得進來,先與賈母請安,賈母一聲兒不言語,自己也覺得愧悔。
黛玉惦記賈母,正在此時過來,恰遇着王夫人同薛姨媽,王夫人便道:“老太太正與大太太說話,大姑娘晚些來罷!”
薛姨媽看一眼王夫人:“我和寶兒瞧瞧鳳哥兒去。”
王夫人點一點頭,又向黛玉說道:“昨兒個得了幾瓶香露,吃着倒好,正要送你嘗嘗,既遇着了,你自個兒帶回去倒也便宜。”
黛玉也不推辭:“這一年,竟數不清讨了舅母多少便宜。”
娘兒倆就往正院去,王夫人笑道:“方正與老太太商議找人管家的事兒,難為你想得周到,我要提時,隻不便開口。”
黛玉淡然微笑:“舅母不怪我多事就好。”
“我們難道看不出你的用心?”王夫人拉着黛玉歎息,“這你家裡的女孩,也隻你一個能夠說得上話。”
黛玉已有分寸,因笑道:“舅母待我好,我自小在這裡,與寶二哥并衆姐妹也似親生骨肉一般,舅母有什麼話,隻管和我說,雖不能替您排解,總歸是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的道理。”
王夫人十分暢快:“正是這話!你知道,鳳姐兒不能勞動,你大嫂子是菩薩,我有心教寶丫頭幫襯一些,老太太并不中意,原也罷了,隻管從長計議便好,偏又出了鴛鴦的事兒,我如何敢違逆老太太的意思?”
黛玉略想一想,因笑道:“老太太怕是不願勞動親戚的意思,既這樣,不如教姐妹們趁機曆練曆練,有不足的,教寶姐姐從旁看着,既給大嫂子添了助力,又使寶姐姐免去嫌疑,不知舅母以為如何?”
“果然想得周到。”王夫人大喜,“就教三丫頭幫着你嫂子管一管罷!史大姑娘能耐住性子,教她同三丫頭一起又有何妨?”
這是“舍虛務實”、“金蟬脫殼”的法子,不說教寶钗管家,她隻跟着,李纨探春就能怠慢不成?略有餘地,自然能把湘雲比下去。
黛玉坐了一刻,又聽賈母打發人請薛姨媽與衆姐妹回去打牌,這才起身告辭,仍往賈母處不提。
玉钏兒換了茶來,因笑道:“早先看林姑娘,總覺得她比雲姑娘清高,聽她與太太說話,倒比自家姑娘還實在些,也虧得是太太,換做别人,林姑娘需得斟酌,一句話說不到,人家大約就惱了。”
王夫人點一點頭:“這樣才好,是正經的親戚做派。”
玉钏兒歎息道:“林姑娘也是不容易,我聽潇湘館的丫頭說,論理,她該偏向老太太,本心覺得雲姑娘不如寶姑娘能規勸寶二爺擔當家業大任,竟是左右為難的局面,宮裡嬷嬷幾番勸她不要過問咱們的家務事,林姑娘就說,她打小養在府裡,雖不常與寶二爺照面,也似親生兄妹一般,哪裡有不為兄弟着想的道理?太太聽這話,老太太若知道,指不定怎麼埋怨她呢。”
王夫人已經聽住了:“可見林丫頭識得大體,不似史大姑娘,一味引着寶玉胡鬧,我這番苦心,竟隻有她能體諒,要有人問,你們圓着些,不能壞了你林姑娘的名聲要緊。”
再說邢夫人被賈母訓責一頓,隻得回告賈赦知道,賈赦無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見賈母,隻打發邢夫人及賈琏每日過去請安。
展眼到了十四日,賴大媳婦起一大早進來請,賈母高興,便帶了王夫人薛姨媽及黛玉姊妹等,到賴大花園中赴宴,那花園雖不及大觀園,卻也十分齊整寬闊,泉石林木,樓閣亭軒,也有好幾處驚人駭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