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撿來的垃圾,我沒有用餐工具,吃相十分原始。我從舔一舔,到一口一口咬,到最後使勁往嘴裡塞,腦子裡特地配了一首生日歌來應景。一如小時候家裡停電,我怕浪費糧食,把冰箱裡的食物全部吃完的樣子。
好多人說吃甜食能讓人開心起來,可是我好難受,越吃越難受。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的根源是那對該死的夫妻,卻還是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做出不應該做的應激行為。我沒有得到過愛,所以曾給出去好多愛,可是沒有人送過我一塊蛋糕或者一塊巧克力,活到現在我才知道這些東西還可以在垃圾桶裡撿到。
我也曾給出去好多恨,恨杳無音訊的生母,恨言而無信的生父,恨一切謊言和強迫。那些我餓肚子時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食物,總有一天要親自從他們身上一塊肉一塊肉的咬回來。
從被迫停藥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接納殺意的準備,殺了我自己,或者殺了他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兩滴眼淚滴進蛋糕裡成為食用鹽的替代品,我在這一刻茅塞頓開。
兩個決定我下意識先選擇了第一個,所以才坐在這裡一邊吃垃圾,一邊忌憚那個男人把我丢給警察。
不行,我要走得再遠一點,萬一我被警察抓住後,被遣送回國,最終本人是個神經病的故事被廣而告之,那個場景我光想想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我無法從天色判斷時辰,更不知道如何用身體感知時間的流逝,反正雪地躺了,垃圾吃了,周圍的一切對我來說和荒島沒什麼兩樣,走到哪兒算哪兒。
……北歐人的基因未免過于霸道了,個頭一個勁地向上竄,這一路上我碰到好幾個高大的“電線杆”,男的女的都有,用一種好奇又憐憫的眼神看向隻有一米六的我。我捂緊帽子和圍巾,異國羞恥在我身上蔓延開來。
後來我才反應過來,他們好奇的可能是我腳上四十多碼的鞋,怎麼會被一個發育未完全的Kid穿在腳上。
我在一家超市前的停車場角落坐下歇息。雖然感知不到時間,但我的腦子告訴我該吃藥了。我的靈魂得了癌症,治不好的,以藥續命,每一次化療都要從我身上剝奪一樣東西,可能是知識,可能是時間,也可能是感知。以換取情緒的穩定,睡眠,以及忍耐的能力。野狼變看門犬,也不過如此。
但現在我手裡沒藥,我隻能發呆。眼前開來一輛垃圾車,它停下來工作,司機開門下車,檢查垃圾箱,路過我時瞧了我一眼。我閉口無言,隻在心裡叉腰叫嚣:沒有蛋糕,沒有巧克力,不要看我,吃進我肚子裡就是我的了,有種把我也丢進去!
他回到車上,操作垃圾車工作。瞧那一張一合的垃圾門,強壯有力的機械臂,和拖拉機一樣令人着迷。
我幹巴地守着垃圾車工作,直到——直到我看到了熟悉的藏青色行李箱。
那不是我的行李箱嗎?
啊,那就是我的行李箱!
它免費了!
裡面還有七包方便面呢,統統免費了!
怎麼回事!
一定是那個邋遢無禮脾性惡劣的俄羅斯混血佬!
我沖上去攔下垃圾車,遠遠指着行李箱不顧形象地大喊:“喂——!那是我的東西!那是我的!”
司機探出頭張望,瞧見和輪胎一般高的我(從他的視角看去大概是這樣),見我發了瘋地朝垃圾大喊大叫,趕蒼蠅似的揮手讓我走開。
完了,我聽不懂他說話,他也聽不懂我說話。
絕處逢生激發潛力不無道理,情急之下我喊道:“That is my package! Hey! Please stop! My package!”
有用,很有用。司機下車,與我交談。
“What do you mean? Your package?”他滿臉困惑地問。
“Yes! That one! Can I go there?”我滿臉激動地反問。
“What?!”
他還是不懂我的急切,不管了,我決定自食其力做個女強人。我張牙舞爪地爬上垃圾車,司機瞬間被驚得嗓音拔高一個度,用高亢地語調阻止我:“Are you crazy?! Stop!”一邊抓住我的腳要拉我下去。我不可能乖乖就範,眼裡隻有我最後的家當。
他的手臂有我小腿粗,力氣自然更勝一籌,好在我有巧勁,輕松踹開靴子,來了一招金蟬脫殼,像隻斷尾逃跑的壁虎鑽進一堆垃圾裡。
我一把抱住行李箱,對着司機明媚地笑:“This is my package! Thank you very much!”
不料司機的臉色已然沉入海底,捂着鼻子指控我:“You thief!”
不妙不妙,我竟然甩靴子甩到人家臉上了。我讪讪地笑笑,拖着箱子爬下去解釋。
首先九十度鞠躬道歉,其次摘下圍巾替他擦拭臉龐,然後運用畢生絕學證明這真是我的箱子,隻不過遭小人暗算淪落至此,最後犧牲兩包康師傅方便面換回了我的行李箱。
經過一番智取我的腦子開了光似的火熱,産生一個堅決的念頭:找小人算賬。
沒錯,我拖着行李箱原路返回,裹着雙腳的衣物和襪子一點一點浸透進融化的雪水——如果非要有一樣東西進垃圾車的話,那也是他的靴子,絕不能是我的箱子——我雙腳凍得冰冷,比剛來這的那天有過之無不及。
憑什麼丢我行李箱,憑什麼丢我行李箱!
這一句殖民了我整個大腦的埋怨和質問,竟然真的支撐着我回到了那座紅漆木屋,同樣的腳印被我重新踏了一遭。
我用力拍門,擊鼓鳴冤似的砰砰作響,門不開我不歇。
門開了,屋内的暖氣打在我臉上,我又見到了那張聯合國模樣的臉。他仍舊穿着昨晚那身,灰色中領毛衣,抽繩式棉質休閑褲,不過此時是赤腳,手裡拿着一塊被咬了一口的三明治。他看見是我有一瞬的驚訝,但很快漫不經心起來,心胸寬闊地嚼嘴巴。
我怒發沖冠,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I、HATE、YOU.”
他愣了一下,至少口腔裡的三明治殘骸短暫地安詳了一下,随後他勾起半邊笑,繼續嚼吧,說:“So you can speak English hu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