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的蘭時才知道,說的什麼姐夫,在知縣的級别上,那都是擡舉錢守仁。他姐姐就隻是趙卓後院裡的一個毫不起眼的二房小妾,還是因為主母懷孕,這才無奈以通房丫頭的身份給提攜上去。
見衆人還是沒有要起身迎接自己的意思,甚至在某些人的眼裡,自己還不上那碗半燙不熱的長壽面,對,說的就是那個紮着雙髻的丫鬟!
錢守仁捏緊拳頭,忍不住了,他不想浪費時間,直接撥開礙事的殷妙儀,丢下一句:“我看上你們家蘭時了,說吧,要多少錢,我要擡她做我的第四房小妾!”
此言一出,殷錢二人此行的目的已經明了。
蘭文竹圓目怒瞪,他忍了忍從心頭竄上的火氣,嘗試在孩子們面前穩住聲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女兒尚未及笄,更何況,她和我摯友之子長赢已有婚約,實在不适合…”
“适不适合還用得着你來告訴我嗎!”
錢守仁大半輩子,隻有名字沾上仁字,他毫不掩飾地盯着躲在徐長赢身後的蘭時,一身弱骨顯清冷,身量不高,雖然那三指寬的白布遮擋了大半張小臉,但依然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徐長赢嘴角緊抿,他反手将蘭時再往身後推了推,高大的身影即刻就将小人兒擋得嚴嚴實實,就連飄忽不定的衣角都沒放過。
蘭時已經聽明白,這兩個不速之客此行的目的就是她,猥瑣的眼神直叫人不爽,她緊緊攥着徐長赢的衣角,心高高地提着,緊促的呼吸聲透過衣服,傳遞到了眼前人身上。
“有婚約,那就是還沒成婚,萬事都有商量的地步。”
錢守仁見他們如臨大敵,就像是捕獸籠裡的老鼠,在做無用的掙紮,皺紋橫起的臉上揚起玩味的假笑,倒三角眼警告似的地瞪了瞪徐長赢,接着又随意從衣袖裡掏出一錠銀元寶,重重地丢在石桌上,發出清脆又沉重的聲音。
“這裡有五十兩,都能買你們家好幾年的收入了吧,就當作是我提前給你們蘭家下的聘禮,兩年後,我自會派人來接她,入門後的錢财多的是,這隻是些開胃小菜,你們自己看着辦。”
說着,錢守仁不耐煩地揮揮手,殷妙儀立刻眼尖的用扇子拍了拍青灰長袍男人的肩膀,妖媚的聲音再次響起:“能攀上這等好的親事,可是蘭時丫頭的福氣!不說别的,光光就她那個眼睛,以後哪會有什麼人願意娶她?我看你啊趕緊應下來,這兩年好好準備嫁妝,就等着稱心如意地做個地主嶽父吧!”
“我娶!”
“我會以三書六禮,将小時迎進我徐家大門!”
沉默許久的男子突然出聲了,聲音之大,吓得躲在他身後的蘭時一陣哆嗦,然後呆呆地昂起頭,看着他圓潤的後腦勺。
殷妙儀當即怔住,就連龜縮一旁,不願見生人,甯願隻盯着桌上長壽面的白術都楞楞地擡頭望去。
忽然,小丫頭就像是被打開了什麼機關,趁人不注意,拿起石桌上的銀元寶就往地下狠狠扔去。
“小姐才不稀罕這什麼銀子!”乖乖,這銀元寶也太重了吧,差點沒捧起來!
銀元寶直直落下,差點砸中殷妙儀穿着繡花鞋的小腳,她很久沒有被人這麼嗆過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兩個半大不小的愣頭青。
她慌張躲開,花容失色,然後才像剛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些什麼,嘲諷似的笑了幾下,狐狸眼睛上下連掃眼前的清秀男子。
沒有長佩壓身,沒有綢緞新衣,就連腳上穿着的布鞋,都沾滿了隻有上陽縣黃土地裡才有的泥土,除了樣貌還算有些出衆,其他什麼也不是!
“就你,你憑什麼?憑你年少無親,還是憑你茅草土屋?快别笑死我了!人家錢地主指甲縫裡漏出來的油水,都能保上陽縣各家各戶萬家富貴,你拿什麼跟别人比較!”
徐長赢的身世,在上陽縣不是什麼秘密。
自從徐氏夫婦因故去世後,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明着說暗話,如果沒有蘭家平日裡的照拂,别說是否能繼續去學院上學了,就連想在這犄角旮旯的上陽縣生存下來,恐都成問題。
錢守仁能親自來一趟,已經是耗費了他不少的耐心,蘭家等人的反應他是猜到的,畢竟前幾任小妾進門的時候,聽管事說,也是鬧了不少性子,出不少笑話。可最後又都怎樣?還不是乖乖地進了他錢家大門,現在每天都朝露泉水,大魚大肉的享受着,半點兒沒了當初氣性。
“我能來一趟,已經是很給你們蘭家面子了,若不是看在她眼睛有疾的份上,這禮金還有的減!小蘭時,你就乖乖的在蘭家多待兩年,待及笄後,我自會八擡大轎迎你進門,哼!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說罷,錢守仁轉身離去,跟着一起走的,還有停在小巷子口的那台暗紅色大轎,錢守仁來這一趟氣派不小,外面已經聚集了不少街坊鄰裡,正伸着頭往蘭家裡看熱鬧。
大财主都走了,殷妙儀自然也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她故作矯揉地原地扭了扭,以扇遮面,沒有再管另一個外人,而是對已經心氣上臉的蘭文竹說:“你就從了吧,可别說我沒提醒你,這錢家想要的人,可從來都沒有失手的,看見街尾那家米鋪了沒有,他家的女兒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嗎?人和離還沒多久,就被擡進錢府,跟錢家鬥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的!”
殷妙儀說完,便昂起下巴,又開始習慣性的打量起蘭時來。
美人就是美人,不會因為眼不視物就削減應有的美貌,細看起來,反而還增添了一絲清冷與堅韌。
怪不得,還沒成熟呢,就惹得人惦記!
後面的事,蘭時記不清了,隻記得爹爹那段時間的臉色都很不好,有一次還撞見爹爹和長赢哥哥偷偷談話,隔太遠了什麼也沒聽見。
再後來,爹爹的身子骨就愈發不好,連院子裡他最喜歡的田地都開始枯萎。
回憶戛然而止,門外劇烈的拍門聲将蘭時從13歲生辰那天抽離出來,她認得這個聲音,是兩年前來蘭家提親的大地主——錢守仁。
“怎麼這麼久都不開,你們兩個都沒吃飯嗎?給我狠狠地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