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眼的白布此刻已經髒污到不能入眼,泥土鮮血混合,徐長赢忍着疼,将白布摘下。
不能再戴了,會對眼睛不好。
周圍沒有人,不在山裡,醒來後他便暗暗打量着周圍的擺設,最後下了定論——是客棧,“你們是誰?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你别緊張,我們不是壞人,這裡是金門客棧,我們是在上陽縣一處山崖下撿到你和你妹妹的。”
妹妹?
“你們可真是福大命大,也不知道是從多高的地方摔下來,幸好下面是條河,還有枯樹阻攔,不然還真沒有命能撐到裴丁救你們。”
秩兒拿着壺熱水,和白術一起從門外進來,剛好聽見他在問,便順口答了。她先給已經在八仙桌上累得一喘一喘的裴錦倒茶,接着又濕了一塊手帕,準備給床上的女子擦擦臉。??“我來吧。”暫時不明對方的身份,徐長赢也沒有急着反駁他與蘭時的關系,他道了聲謝謝,而後忍着身上的疼痛,他堅持要親自為蘭時擦拭。
“姑爺!你醒啦”走慢一步的白術剛進門,便像見着親人般,撒腿就往徐長赢方向跑去,沒幾步路,眼淚落下,又開始嗚咽了。
“辛苦你了,白術。”墜崖前,蘭時就跟他說過,前一天派了白術去鎮上找他,隻可惜陰差陽錯,但最終也算是歪打正着。
見她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沒有被錢守仁抓住,還跟不知道是哪路的人将他們從上陽縣裡帶了出來,心存感激。
徐長赢耐心地為床上人兒擦着臉,裴錦也撐着下巴看得仔細,扭頭遍對着旁邊那個已經洗漱幹淨的小白團子問了起來:“诶,小團子,你怎麼叫他姑爺呢,他不是你家小姐的哥哥嗎?”
白術一開始還沒注意到裴錦叫的是自己,還是一旁的秩兒戳了戳,她才反應過來。
對上一臉清秀打扮的裴公子哥兒,除了自家姑爺,白術還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的男子,她微紅了臉,答道:“就是姑爺啊,姑爺和小姐從小就有娃娃親,老爺也同意我這麼叫的。”
“噗——娃,娃娃親!他們兩個不是兄妹?!”
裴錦仰頭,一口溫茶噴了出來,秩兒閃得及時,茶水一滴不漏地全撒在了躲在後方,全當看戲的裴丁臉上。
裴丁:…
“…抱歉抱歉,是我先入為主,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裴錦十分豪放地用衣袖抹了把嘴巴,看得秩兒一陣汗顔:公主,别穿了男裝就真把自己成男子了啊。
“無妨,在下徐長赢,雲州府鐘靈上陽人,她是我的未婚妻蘭時,我們此行是…因受歹人所迫,慌于奔命,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徐長赢隐去信息,隻挑了明面上的說,擡手揖禮。
“在下裴錦,乃京城人士,此行是為了給摯友選禮,這才千裡迢迢到上陽采石。”
你瞞我也瞞,彼此彼此,誰也不騙誰。裴錦明白,他們素不相識,能搭把手救上一回已是不易,至于各種緣由,不說便不問,她不是什麼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
徐長赢一聽裴錦是京城人士,心思立刻活泛起來:“裴兄,你我萍水相逢,得此大助已是感激…但我夫人自小體弱,聽聞京中多有醫術高明之人,經此一役怕有内傷不顯,能否再求裴兄一次,帶我們入京求醫?”
入京不是問題,隻不過裴錦還是循例問了一下:“小事,徐兄在京城是否還有親友?如果順路,我倒是能讓我的侍從們再送你過去。”
徐長赢沉默不語,他回頭看了眼仍在昏迷的蘭時。寂靜的氛圍,此時無聲勝有聲,就算他不說,在場的人也都明了,三人的處境怕是比想象中的還有困難許多啊。
時間轉瞬既逝,當年倉皇出逃上陽的三人,在繁榮昌盛的汴梁城裡定居,已半年有餘。
昏迷的蘭時醒過來時,俠義相助的裴錦等人已經離去,沒過多久,徐長赢便用盡所有積蓄,以及裴錦當初特地留下的十兩盤纏,盤下了汴梁城城西角清水巷的一座一進一出的小宅子。
為了照顧她,徐長赢連一個月前的春闱試都沒有參加,全心全意都在蘭時身上,好在小人兒也給勁,極苦的藥如同無味涼水一樣灌着,文弱的身子成功撐過寒冬。
徐長赢曾對天許諾,三年内必定将十兩銀子如數奉還,一身清骨铮铮,可裴錦卻沒放在心上,仗着他們還不熟悉京城,随口绉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址給他後便走了。
還是徐長赢存夠錢,照着記憶裡的印象尋他們時,才發現地址有誤,不過這些暫時都是後話了。
如今所住的徐家小宅,它的前主人據說是一位被人無故毒啞的老婦人,除了她,家裡沒有其他人。
三年前寒冬初始,大雪整整下了三個月,直到春意複蘇,老婦人才被打更人發現其病死家中,好好的一個宅子從此也就成了一座兇宅,直到蘭徐二人以極低于市價買下,這才重新有人住了進來。
剛搬進來不到一旬,善心的隔壁鄰居胡大娘就來提醒過蘭時,向她介紹了一番這宅子前世今生的命運,好讓他們不要再住了。
可小小的蘭時聽後,隻是微微歎了口氣,淺淺一笑,并沒有胡大娘想象中應有的抗拒反應:“她是啞巴,我是瞎子,我們既已體驗過這世間最為可憐可悲之事,又怎會怕那鬼神之說,就當是可憫之人之間,相互依靠的庇佑吧。”
心善的胡大娘見狀,也就不再勸她,暗地裡還和清水巷其他住民提了嘴,将來徐家兩小夫妻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能搭把手的,盡量都幫點,出門在外,兩個年輕人也不容易。
春意幽幽,萬物複蘇,被大雪封閉了好久的人們,終于趁着化雪之際,開始出門活動起來。
一個小身影靜悄悄地推開房門,正打算趁着早市尚未開始之際,偷偷地溜出門去,好運的,或許還能第一個買到橋頭孟伯那甜膩膩的糖葫蘆串。
“小姐!你又想丢下我一個人看家了!”
“噓噓噓!小點聲兒,你還嫌我被夫君叨叨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