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蘭時左腳還沒踏出門檻半步,那頭便被随後跟來的白術給大聲喝住了。
她手忙腳亂地退了回來,繼而轉頭嗔怪,一雙清明般的眼睛秋水盈盈,隻可惜仔細再看上一看,就會發現,美人無焦。
此時的白術,已比半年前要竄高了幾分個頭,連帶着清麗的模樣也長開了幾分。
她一臉無奈地走過來,手裡還拿着一條布绫和一頂帷帽,圓圓的小臉就像巷子口羅大娘賣的那面團子一樣,皺皺巴巴,“小姐,你睡魔怔了吧,姑爺一大早就上學去了,哪兒還在家。”
聞言,蘭時這才回過神來,敲了敲光潔的腦門,“你看看,還不是被你神出鬼沒給吓得。”
今天可是難得的蠶市[1],千人耕種萬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閑[2],蠶市主要供人們買賣蠶具和各種農具,雖然京城腳下,富人居多,但普通百姓過的日子,依舊跟鎮縣農民一樣,一日兩人三餐四季,七情六欲五味百年[3]。
在白術無聲地敦促下,蘭時還是戴上了她準備的布绫和帷帽。
自從半年前在山崖上跌落,幸運的是兩人沒受多大的外傷,不幸的是蘭時的頭砸到了石頭上,經客棧郎中診斷,頭内留有惡血,使得蘭時本就模糊的視野更加嚴重,日頭大時,必要注意遮光,以免造成刺激。
而她也是昏迷了将近十天,差點沒把徐長赢吓壞。
從清水巷出來,經過巷子口的臨水橋,往左拐,直行不過一刻鐘,便來到了最是熱鬧的朱雀街。
天子腳下,朱雀守中,玄武接下,青龍鎮東,白虎戍西。作為連接汴梁城四面八方的主要道路,不管是炎炎夏日,抑或是凜凜寒冬,朱雀街上的人流都是最為密集的。
“白術,快來看,這裡還有糖人賣,老伯,麻煩您給我倆畫個動物吧,那個狸貓看起來就很可愛。”
蘭時最是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以前在上陽的時候,她可從來都沒見過,年幼的白術趕緊從錢袋裡掏出三文錢,放到老伯的錢罐裡,然後扭頭一看,纖纖玉立的人影差一點又要淹沒在人群中。
“小姐,你走慢點,我都要跟不上了。”
“跟不上就跟不上吧,你也去逛逛啊,這兒好玩的可多着呢。”
溫雅的女子憑借着敏銳的嗅覺,很快又停在了糖炒栗子攤前,秀氣的鼻子在紗簾後用力地嗅着,不用吃進口就知道這家糖栗子做得定是不錯,“來一袋!”
撥開層層人群,白術終于追上了她,還沒站穩就聽見自家小姐有丢下她,想獨自去逛的迹象,白術的小腦袋頓時搖得比那隔壁鋪子賣的撥浪鼓還要快。
“那可不行,姑爺可是讓我跟緊了你,要是又有什麼個三長兩短,他定是要罰我寫字了。”
說起逛街一事,她記憶深刻,當初幾人初到京城,連當天下榻的客棧還沒着落的時候,就在這車水馬龍,魚龍混雜的朱雀街,小姐差點被一輛疾馳的馬車給撞倒,還是姑爺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姐給拉了回來,這才平安無事。
夫君最是操心。蘭時可沒忘,似心有靈犀,兩人同時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當時她撲在徐長赢的懷裡,就算沒有看到他那緊張的神色,也能通過那雙緊緊用力抱緊的臂膀,感受到他當下的恐懼和後怕。
“知道了,你整天念念叨叨的,都快變成第二個夫君了。”想到這兒,蘭時轉頭,伸手輕輕刮了一下白術皺起的鼻頭,一陣蘭花香順着她的衣袖也輕輕飄來。
“喂,你們聽說了嗎,醉香樓最近請了一個大廚,據說以前是專門在皇宮裡,為那些皇帝妃子做禦膳的禦廚,那名頭可大着呢!”
正當蘭時求着白術,給她買一塊糖餅,解解饞的時候,就聽到她們身後不遠處,有兩位婦人正在聊天。
“哎喲,那可不得去嘗嘗這宮裡大廚的手藝嗎?”
“而且醉香樓還搞活動,全店所有菜式都減五文錢呢!”
“走走走…”
兩位婦人當即連裁縫鋪都不去了,擡步便往街角的醉香樓走去。
“唉,這下慶豐樓可算是江河日下咯。”
翻着糖餅的小哥突然小小聲嘀咕了一句,恰好被一旁也在偷偷聽牆角的蘭時給注意到,她福靈心至,突然開口問他:“為什麼這麼說?這慶豐樓又是什麼地方?”
糖餅攤子的小哥吓了一跳,眼睛眨了好一陣,才分辨出原是那位頭戴帷帽的女子在和他說話。見自說自話被人聽到了,攤檔上人也不多,小哥也就好心地多說一嘴:“聽小姐口音,應該不是京城人士吧?”
蘭時微微點了點頭,京城地處朔方[4],雲州靠南,兩地相隔甚遠,口音上确有差異,“是的,我和夫君半年前才剛來京城,對這裡還多有不熟。”
她一身素衣,穿着簡單,身邊又跟着一俏麗丫頭,大兖朝風氣開放,無論男女老少,是否婚嫁,隻要喜歡,都不拘于那一小小的四方天地。
小哥打量着蘭時的周身氣派,還以為她是什麼外地新晉名門貴府出身,化身普通人出來遊玩,見她不嫌麻煩,願意接話,也就一股腦子全說了。
“你可問對人了,我自小在京城長大,這慶豐樓啊,可是這汴梁城内當屬第一的大酒樓,其出品的菜肴,可是讓人垂涎三尺,其味無窮,隻可惜慶豐樓代代相傳,上一任店主不接受新鮮味兒,其子白清周兩年前接管了酒樓,但是這顧客已然失了興緻,那可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了。”
“可不,被那街尾的醉香樓直趕追上,短短時日,還真就成了如今這般分庭抗禮的局面。”
原是如此,蘭時一邊想着,一邊剝着那滾燙出爐的糖栗子,一顆一顆,吃的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