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懸，明晃晃的太陽毫無遮攔地挂在頭上，青石闆上反射的刺眼的光，仿佛正在宣告着男人勞而無功。

“胡大娘，胡大娘！您在家嗎？”

徐長赢快速拍打着門環，“砰砰”的聲音清脆又響亮，每一下的敲門都比前一下要重，連身體都快要随着手臂的動作而逐漸前傾，可惜屋内終究是沒有回應。

衛二疑惑發問：“姑爺，這裡面真的有人嗎？胡大娘說不定已經跟着一起毀撤了。”

“不該如此，”徐長赢停下動作，又擡頭望了望頂上的牌匾，“定是有人中途幫了夫人，血痕才會消失的如此突兀，附近除了胡大娘家，夫人并未同其他人家交好過。”

徐長赢此言亦有依據。

離開清水巷時，蘭時的眼疾尚未痊愈，平日甚少出門，街坊鄰居也僅僅停留在知曉他們家的簡單情況，因此蘭時若有出事，他們不大可能會願意出手相助，大概率視而不見。

更何況方才錢守仁都已成了那副狼狽模樣，如果真如他所言，所有傷痕都是蘭時一刀一刀造成的，那麼她自己身上肯定也是血迹斑斑，尋常人見了則更不可能“惹禍上身”。

那麼所有可能性排除下來之後，就隻剩下眼前這裡了。

徐長赢暗暗思考之際，一旁的衛二雖不明所以，但也接替過他的動作，一刻也不停地敲打着胡家大門。

就在這時，一道沙啞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二人身後響起：“你們别敲了，再怎麼敲下去，也不會有人回應的。”

徐長赢轉過頭去，隻見一位老妪靜靜地坐在不遠處的石闆凳上，身穿有些洗得發白的褐藍色衣衫，頭上裹着一塊同色系的布巾，幾縷銀絲從布巾的邊緣探出，随清風吹拂。

“呂婆婆，您是知道胡大娘很久沒回來了嗎？”徐長赢連忙走過去問道：“是不是知道什麼？”

“…喲？”

呂婆婆溫和的臉龐突然一滞，她驚訝地瞪大了眼：“呂二狗！你…你咋恁久不回家看看我這個老婆子啊！啊？”

呂婆婆猛地從石闆凳上站起身來，一改往日腿腳不利索的樣子，對打頭的徐長赢瞧都不帶瞧地繞過去，随後一巴掌狠狠地朝着一臉憨态的衛二剮了下去！

“婆、婆婆！疼！我不是呂二狗啊！”

“我說你是你就是！怎地，還想诓我人老眼花啊？告訴你，我眼神可好得不行不行的！十裡八荒的鄉親都可以替我作證呢！”

衛二頓時撲騰着手腳四處逃竄，連周遭野巷子裡的野狗群也被他們引得狂吠不止，一時間整個清水巷亂成一團。

徐長赢撫額歎息，是的了，他才想起呂婆婆的特點是時不時的乍神。

呂婆婆一家一直都住在清水巷裡，早年間因家中變故，呂婆婆唯一的獨子呂二狗和媳婦新婚第二年出遠門時，遭百年一遇的洪災沖落，至今下落不明。衆人都說呂二狗他們肯定回不來了，可架不住呂婆婆一心期望，隻要一日不見屍體，就肯定有回來的可能。

久而久之，便有些瘋瘋癫癫，時常念叨些旁人聽不懂的話語，真真假假，難辨一二。

說不定這回也是呂婆婆胡說的。

徐長赢頓時陷入一種無力感中，整個人像是在迷宮中失去方向的旅人，愈是前行，愈看不清前路。

“哎喲，哎喲！婆婆輕點！”

衛二一邊哀嚎一邊靠近，試圖躲在徐長赢的身後逃過呂婆婆的攻勢，“婆婆婆婆，我們是來問您事兒的，真不是什麼呂二狗啊！”

“你真不是他？”呂婆婆扯着嗓子，渾濁的眼睛又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

“真不是。”

“他不是，那你也不是？”

似乎是方才被衛二帶着跑了一大圈，呂婆婆有些累了，眼神開始有些渙散，她疲憊地站在原地喘虛氣，徐長赢見狀伸手扶着她：“真不是，婆婆仔細瞧，我是長赢啊，我夫人名喚蘭時，您之前也見過的。”

熟悉的名字像是打通了呂婆婆混亂的記憶，她的眼角的皺紋變深了，頭微微一歪，正努力回憶什麼：“小時？”

“對，是我們家小姐！”衛二呲着個大牙，邊使勁揉搓發麻的肩膀邊說道：“您今日有在附近見過她嗎？”

呂婆婆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也不再嚷着她的二狗子，她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好像沒有，今兒太陽好，附近人又少，平日裡經常吵吵的街道平白少了好多人，我心裡高興，一大早就到石闆凳上坐着了。”

呂婆婆一邊想還一邊開心的笑，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一下子就将她身上背負多年的陰霾與疲憊一掃而空。

徐長赢看着她，心底不知怎的一下就平靜下來，耳邊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接着問下去，會有答案的。

于是他語氣放輕，不忍打攪呂婆婆現下清醒的狀态，繼續引導：“您一個人在這裡時，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人和事？任何可疑的細節都可以。”

“奇怪的人和事…奇怪的人…奇怪的…我想起來了！”

呂婆婆猛地直起脊背，原本低垂的頭瞬間擡起，她下意識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哎呀，我怎麼這麼笨啊！剛才你們不是在敲胡家的大門麼，裡面壓根就沒有人啦，她們前腳剛走，你們就來了。”

“她們？”

徐長赢皺眉，他記得胡大娘早年喪父，膝下無子，家裡除了她并無别人，怎麼會是“她們”？

其中必有古怪，徐長赢抓緊又問：“除了胡大娘，您還看見誰了？”

“唔，不認識，被漂亮的紅鬥篷擋住臉了，認不清是誰，但應該是個小姑娘，身材可苗條了。”

徐長赢還沒來得及松氣高興，沒曾想呂婆婆話頭一轉，舒坦的神色也變得恐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