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中紀棠感覺左邊的肩膀被什麼東西推搡着,她不耐煩地揮手打去,“啪”的一聲響之後,就是一句驚呼,聲音由模糊變得清晰:“你這孩子,脾氣還不小。”
任何一個人在睡覺的時候被人打擾,心情都不會有多好,紀棠皺着眉睜開眼,目有微怒地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和煦的春風從簾布外面鑽了進來,吹起姜曉芙烏黑的發絲,那雙飽滿水潤的杏眼在陽光下更為柔和動人,裡面好像蘊含了無數情感:“芳妹妹膽子真大,生起氣來,連祖母都不放過。”
王老太太才挂上的笑又消失殆盡,但仍不忘維護自己臉面:“曉芙,你這話嚴重了。”
姜曉芙悠悠笑道:“祖母寵愛芳妹妹,再重,全當被小貓撓了一下。”
紀棠明白她方才打到的是王老太太,聽那清脆響聲,想來下手不輕。王老太太雖是個趨炎附勢的,可天下衆生多是如此,紀棠想了想,正打算打個馬虎眼讓她下台,姜曉芙已眉眼彎彎,語氣關切問道:“芳妹妹做噩夢夢見什麼了?”
紀棠一怔:“什麼夢見什麼?”
姜曉芙修長的手指在臉頰上比劃兩下,道:“真不想承認,也要先把臉上的淚痕擦去呀。”
紀棠揚手一抹,臉蛋上冰涼涼的,真有水漬。
王老太太掏出一塊手帕給紀棠擦淚痕,“是夢見駭人的事情嗎?睡得好好的,突然就流起淚來,可讓祖母擔心壞了。”
紀棠想也不想,道:“夢見妖怪吃人。”
姜曉芙笑道:“芳妹妹多大的人了,居然還會怕這些東西。”
王老太太停下手裡動作,一把将紀棠摟進懷裡,輕輕拍打着她的肩頭,像哄嬰孩睡覺般的慈愛,“芳慧多大,在祖母眼裡都是個小孩子。”她的聲音更加輕柔:“芳慧不怕,妖怪來了,還有祖母在呢。”
姜曉芙眼神冰冷地看着祖孫二人情深如許,臉上卻是甜美一笑。
紀棠也笑了,笑得有點冷。
馬車越行越慢,人聲漸沸。
姜曉芙打起簾子,往外面瞟了一眼,“今天是什麼節日嗎?人怎麼這樣多?”
紀棠自簾布和窗沿的縫隙之間望過去,大街兩旁都支着小攤,小攤頭尾相連,排成了兩條望不到盡頭的長龍,上面擺放着五花八門的東西:小孩子玩的玩具、姑娘用的頭繩發钗、村子裡編織的竹籃竹筐、男人抽的劣質煙草……紅男綠女,人流如織,各色馬車鑲嵌在人群裡。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引起紀棠注目,乍看之下,這馬車很普通,它的車廂比别的馬車要小,上面灰蒙蒙的,像是很久沒有清洗,外面的裝飾也遠不如孫家這輛。但它懸挂着的門簾和窗簾卻十分不同尋常,玄黑絲綢面料上勾勒出金色的花朵圖案。
林州人揚紅抑黑,他們認為黑色是一種不吉利的顔色,隻在死人出殡時才會用到。而那黑沉沉的簾布卻沒有給人衰敗凄涼之感,金黃燦爛花朵中或許摻有金粉,那繁密的花朵在陽光照射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也不如它們璀璨奪目。
紀棠覺得熟悉,仿若在哪裡看到過,正要細瞧,姜曉芙已經松開手臂,孫家馬車暗紅的簾布輕微擺動一下,垂下來遮住了外面景物。
王老太太道:“平白無常哪是什麼節日?八成是要到聽雲樓了,大家都是去聽戲的,往一處趕,人不多才奇怪。”
姜曉芙含笑應了句“是”。
馬車停停走走,晃動人頭暈目眩。略顯寒酸的馬車怎麼能配得上那樣華貴的簾布?紀棠越想,越覺得事有古怪,打算下車再觀察一下,于是對王老太太道:“祖母,我們坐了一路馬車,坐得人腰都酸了,想來到聽雲樓也沒幾步路,不如……”
話未說完,正對紀棠的門簾被人一把掀起,昏暗的車廂立刻變得明亮,兩道男聲齊齊傳來:“請老太太好!”
王老太太喜上眉梢:“是你們啊!”
隻聽聲音,紀棠已猜出來人是明梧與時飛,打眼一看,果然不錯。
時飛的頭發高高束起,鴉青發帶随着動作飄動,眉毛漆黑如墨,眼睛灼灼似火,臉上笑意淺淡,客氣又不顯疏遠,而那褐色眼瞳在擦過姜曉芙身影時,立刻綻出熱烈的花火,讓他整個人迸發出蓬勃朝氣。
見他如此,紀棠心裡升起一股惋惜之意,微微搖頭,下意識瞥了眼姜曉芙,姜曉芙低着頭,看上去好像不知道時飛來了。
時飛邊上站着的便是明梧,明梧衣着還是在沈家慣常穿的那一套,若說此時的時飛如同太陽,照亮了整個車廂,那明梧便是明月,雖無絢麗,卻如山間潺潺流動的泉水,送來令人期待的清涼。
紀棠被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到,在天庭,太子殿下睥睨天下,目無下塵,人人都需對他恭恭敬敬,他如驕陽般隻能遠觀,不敢亵玩,而如今……她看向相隔咫尺的那人,他正對着她笑,目光中流動的是她曾經做夢都不會想到的情誼。
時飛右手側的孫柯朗聲道:“坐在馬車正打瞌睡呢,車突然停了,我還害怕出了事,一下車,就看見他們直挺挺站着,問了才知,是他們故意攔住我們。”
時飛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才到不久,就遇見老太太和孫伯伯。”
明梧笑了笑,沒有多言。
王老太太道:“今日興緻這麼好?”
時飛道:“難得清閑,就約上叔烨出來随便玩玩兒。”
王老太太笑道:“我看你們倒不是随便的。”
時飛勾唇一笑,也不避諱,坦蕩道:“老太太話這樣說,我要白擔這個虛名可虧了。”他轉向姜曉芙,脈脈含情:“曉芙妹妹可願意與我們一起去玩兒?”
姜曉芙沒有回答,而是把臉對向了王老太太,似是在征詢她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