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梧一下子紅了臉,就像方才的時飛一樣。
點到為止,才最有趣,紀棠心滿意足笑了笑,不再逗他,轉臉去看另外兩人。
時飛早側過身,攤開手掌,在姜曉芙面前一晃。
姜曉芙收回視線,對着時飛微微一笑,如曉風拂過清荷。
時飛問:“你在看什麼呢。”
“随便看看。”
姜曉芙不算矮,身姿纖細,與同一身量的女子相比更顯高挑,但在高大的時飛面前,隻堪堪達到他的胸口。時飛臉上的笑真誠熱烈,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姜曉芙。
紀曉芙擡頭:“你又看什麼?”
時飛學着她此前的話:“随便看看。”
陽光淺照,男俊女美,好不惹眼。
“有些東西,你還沒見,我們去瞧瞧。”
明梧的話打斷了紀棠心裡生出的一番感慨,她點頭,朝時飛一揮手,就跟着明梧往西街走去。
人群愈密,紀棠和明梧好幾次被人流沖開。紀棠又一次于一衆衣色中尋找最熟悉的那一抹時,手心一熱,被人握住,她低頭一看,那人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幹淨。
明梧沒把她拉到身邊,在紀棠快與他并肩時,便加快步伐往前走去。紀棠會意,不再追趕明梧,看他有些艱難地撥開人群,心安理得地跟在他身後。她瞧會兒他堅毅地如同奔赴刑場的挺拔背影,又瞅會兒二人手部相連的地方,心裡想道:牽個手都羞成這樣,以後更進一步的話……
紀棠默默回握他,忍住不笑出聲,也忍着不說挑逗的話。她想,但凡開口,無論說了什麼,明梧都會把手松開,那可就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如此行了百餘步,轉過拐角,人流已稀,隻覺得眼前煥然開朗,徐徐清風帶來陣陣涼氣。
明梧松了手。
紀棠一笑,對先前的事并不多說什麼,而是對着街道兩旁的梧桐樹道:“難怪今日來的人這麼多,原來都是為了看樹啊。”她展開雙臂,一步跳到樹蔭之下,回頭問明梧道:“這裡什麼時候種的樹?上個月還沒有的。”
“昨晚。”
“一夜之間?”
“一夜之間。”
紀棠撫摸着梧桐青綠色樹幹,它還很年輕,表皮十分光滑。她笑道:“等秋天來了,北方一吹,梧桐葉子全落到地上,我們可以一起在上面踩來踩去,把它們踩成一小片一小片,葉子很脆,踩上去的聲音也是脆生生的。”她看向明梧又像透過了他再看别的,“我小時最喜歡聽梧桐葉子揉碎踩碎的聲音。”
路上紀棠沒有言語,明梧緊繃的心緒本已平複。此時看着笑語晏晏的女子,心跳不由快了半拍。他也望向梧桐樹,突然回想起并沒看到她家的梧桐樹,于是笑問:“你小時候常常在底下玩的那棵梧桐樹在哪?”
“在我家屋子後面,共有三棵。聽我娘說,其中最老的一棵,是我爹的祖母親手種下的,她是童養媳,那棵樹和她一起長大。”
“童養媳?”明梧皺眉,一臉不解:“芳慧,你怕記錯了,童養媳隻在村上才有,你家祖上怎麼會呢?”
紀棠打了個哈哈:“祖母老愛和我說各種的事情,搞得我不少事情都記混了,你一提醒,我想八成是别人家的事情。過去很多年,許多事情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她指着一街梧桐,問明梧:“好端端的,種這麼多梧桐幹嗎?要引鳳凰來嗎?”
明梧心裡雖還疑惑,但見紀棠不願多說,便不再追問。他揚臉看着綠油油的梧桐葉子,心裡想到的卻是枯黃落下之後的情狀,嘴角一彎,為紀棠解釋說:“聽人議論,是京城來了個高官,我們這邊的官員想巴結人家,送去的禮卻都被退了回來。打聽到,他有一個兒子也跟着來了,那位大人最疼愛他,他的名字裡有個‘梧桐’的‘桐’字,又最喜歡梧桐樹,所有這邊就連夜種下。”
“真是興師動衆。他要是名字裡有個‘鳳凰’的‘鳳’字,縣老爺是不是還要去找一群鳳凰了?料他也沒這個本事,頂多就抓幾隻山雞,往它們羽毛上塗點顔料,充充門面。”
明梧笑,“從前沒想到你這般嘴毒。”
紀棠抿嘴:你想到的事情還多着呢。
明梧道:“雖然興師動衆,也算有利于民。有了它們,夏天趕集就不必匆匆忙忙,避着日頭了。”
紀棠不以為然:“也就是京城來的人沒到,沒準他們一來,這些官員為了方便那個名字裡有‘桐’的公子觀賞,就下令把這一條街封了。”
“那秋天,我們豈不是不能……”
紀棠湊到他面前,挑眉而笑:“不能什麼?”
明梧後退一步,“秋天,你豈不是不能踩葉子了?”
紀棠拍拍胸脯:“放心,秋天我們一定可以來的。我有的是辦法。”
明梧想了一瞬,笑道:“沒有辦法也沒關系,天下之大,又不是隻有此處才有梧桐,秋天來了,我可以帶你去别處看。”
樹葉層層疊疊,光照在上面,綠得深淺不一。
梧桐樹下,女子說:“那就一言為定。”
男子說:“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