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夏，燕子低飛。

小樓上，一面目滄桑的布衣男子正如喝白水一樣喝着酒。

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

男子擡起還算年輕的眼睛前掃了下來人，而後又低下頭，“你來了。”

女子坐在他對面的長凳上，柔婉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抱怨，抱怨裡滿是無奈：“你已經落魄到來這種地方喝酒了？”

男子晃了晃杯中酒，“有好酒，為什麼不來？”

女子道：“我知道一個地方，不僅酒好，還分文不取，你去不去？”

男子飲盡酒，笑道：“天下哪有這樣好的地方，我不信。”

女子歎了口氣，“我何時對你說過一句謊話？”

男子也歎了口氣，“有些人不值得你這樣真心對待。”

女子一掃愁容，她本是個很美的人，笑起來眉眼彎彎時更加動人，“有些人不值得，但你付白林必然是值得的。真心換真心，我不欺瞞你，你也絕對不會騙一分。”

付白林笑了笑，“我覺得自己和你做了虧本買賣。”

女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睛也不眨一下，手再落下時，杯子裡已不剩什麼。她皺眉道：“這酒又酸又澀，怎麼是好酒？你到底是騙了我。”

付白林道：“酒的滋味如何，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你說它難喝是對，我說它好喝也是對，一切自在人心，不算騙人。”

女子道：“話很有道理，可惜鑒人和品酒不一樣，好就是好，惡就是惡。”

付白林平靜地看着女子，“如意，你說的不錯，可我相信她。”

時如意冷笑，質問道：“你信她，誰信你？”

付白林轉着手裡酒杯，“别人信不信我，有什麼重要的？”

時如意忍住怒氣，“既然你不在乎名聲，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回來？”

付白林低下頭，“我不想騙你。”

時如意咬住嘴唇，“我信你。”

付白林手一頓，苦笑道：“你真當我是正人君子了？酒後胡來也是有的。”

時如意語氣愈發堅定：“我信你，你的酒量就是十個人來灌你，你也不會倒！”

付白林搖了搖頭，笑道：“人不能那麼自信。”

時如意冷冷瞪他一眼，“你騙得了自己，騙得了我嗎？”

笑容在付白林臉上淡去，他的眼神逐漸黯然，于是，那張本就被歲月無情對待的臉更顯蒼老。

時如意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的心一下子又要軟了，長歎口氣，最終還是不留情面道：“你也根本騙不了自己。”

付白林疲憊的眼睛望向窗外，天邊黑壓壓的雲彩越擠越多，好像也在他荒涼的心裡聚集。他笑了笑，又倒了杯酒，一口飲下，這次真的有些醉了，他道：“人這一輩子，和做夢有什麼區别呢？其實是有區别的，做夢的時候不知道身在夢裡，醒來之後反而明白了，真真假假，選個自己喜歡的，然後開心就好了。”

時如意一拍桌子，怒道：“好一個人生如夢！可惜活着到底不是做夢！你能騙自己她是無辜的，你能騙自己那酒裡沒……”

“夠了。”付白林的語氣還是有氣無力，不具備絲毫威懾力，可他突然鋒利的眼神卻讓時如意一下子住了口。

時如意不覺已紅了眼眶，背過身去，喃喃道：“我早該……我早該知道的……”

付白林再次提起酒壺，酒水劣質，于他而言卻是天上瓊漿。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醉解千愁。

一個閃子，幾聲悶雷。嘩——大雨傾盆而下。

時如意起身離開，不發一言。酒館生意冷清，隻有三兩閑客，一時隻能聽見嘩嘩雨聲和她嘎吱嘎吱踩在竹梯的腳步。

為人機靈的店小二見她下來，立刻笑意盈盈湊了上去，道：“時小姐再坐一會兒不，外頭雨大。”

時如意神色如常，從荷包中拿出一塊銀子給了店小二，笑道：“勞煩小哥給我拿把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