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琉璃天光罩在,再厲害的神仙也要從正門出入,紀棠取了要用的東西,沿着來時的路往外走,外面聲音愈來愈大,紀棠的步子依舊緩慢,并非是她沒有好奇之心,隻是她早就知道來人是誰。
院門之外,隻見流雲飛旋,光來影往,一紅一白兩個身影糾纏在一起,紅的是狐狸仙,白的是上官柳。紀棠隻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到邊上看戲之人身上。
上官淮柔一身潔白衣裙,眉目清冷,宛如殘雪浮冰。她隻是靜靜站在那裡,就讓人覺得涼氣撲面,不敢直視。
紀棠與她沒什麼交情,按理來說,她是孔雀王族的公主,紀棠是戰神之女,二者年紀相仿,身份地位相近,即便不能成為好友,場面話也是要說上兩句的。紀棠閉目,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才發覺過往所有有她也有上官淮柔的宴席,她們之間竟不曾産生過隻言片語。
其中緣由很簡單,即紀棠風評很不好,且越來越不好。上到王姬公主,下到掃灑仙娥,無一不知和她走在一起會讓人編排出許多閑話。
風評不好這一理由,總可以讓紀棠拿來解釋許多事情。
她走在路上,讓人丢了個臭雞蛋,她便說這是風評太壞,他人此舉是出于一顆弘揚正義之心,雖然盲目了些,少年熱血卻不失可愛,她又向來仰慕替天行道的人,所有她不氣,回去換了身衣服,繼續笑呵呵地為男色奔波。
因讨沈孟開心,她從極北之地移植寒霧飄蓮,日日小心照顧,但紮根平南院後,七朵冰種蓮花三日内銳減到兩朵,最後隻餘下一地枯黃敗葉,紀棠便安慰自己,這些花朵是極潔之物,吸食天地靈氣而成,雖沒有結魄化魂,卻早有一股靈性蘊含其中,它們必也知道,因為她常住在平南院,她既不是好東西,這裡必然也不是好地方,所以甯願死,也不願苟且活着。紀棠很是傾佩這種甯為玉碎的氣節,故而她非但沒有為竹籃打水一場空沮喪,反而興沖沖地讓碧靈速速描來花朵圖樣,然後親自拿給凡間巧手繡娘,讓她用各色絲線一比一捏出幾朵花來。
栩栩如生的寒霧飄連沒能送給沈孟,因為紀棠名聲很差,沈孟終于不能忍受,留下一紙書信,洋洋灑灑論證了紀棠如何不堪後,翩然離去。
人的成見難以改變,紀棠從來不做費力不讨好的事情。沈孟不喜歡她,自然會有人喜歡她。不為别的,隻因比起惡名,她還有一個很響亮的頭銜——戰神之女。
紀棠說話,除去為數不多的幾人願意聽外,和吹起的風沒有區别。戰神之女卻不同,比如此時,上官淮柔雖皺起眉,嫣然紅唇張合間已吐出兩個字“很好”。
很好。
如此回答實在算是一句廢話中的廢話,這主要是紀棠問的便是一句廢話中的廢話。上官淮柔上次與她見面,按天庭時曆算,是兩炷香之前,半個時辰而已,好好的人自然不會由好變得不好。
紀棠又問她在凡間的瑣事有沒有處理好。
劉夫人手上沾了許多無辜之人的鮮血,撫摸女兒時卻如春風般柔和。她對自己親生女兒很好,好到在靈拂一劍之下,上官淮柔想起前塵往事,明白她其實是孔雀王族的公主,孫府大小姐的一生不過是場有些長的夢境而已時,還是放心不下她那個夢裡的母親。央求哥哥,在劉夫人命薄上抹去了和孫姝婉相關的一切。自此,劉夫人忘記她曾有個女兒,更不記得後來這個女兒死了。
這無疑也是一句廢話,無需回答,紀棠就知曉了答案。
上官淮柔眉頭舒展開來,她也許認定紀棠是個草包,所有她不生氣,正常人本無需須和一個草包計較。
“你對她呢,做了什麼嗎?”
這個她是失子後瘋了的霜降。
上官淮柔顯然明白紀棠所指,淡淡說道:“她下輩子會有個好歸宿。”
紀棠覺得此話耳熟,想起來汀姚也說過類似的話,是對孫芳慧。
她的心裡忽然悶悶的,莫名很沉重。大概是兔死狐悲之故,她本也是個凡人,沒有徽息神女,便一直會是凡人,這輩子過得不好,隻能期盼下輩子好一些。
紀棠并沒有憂思太久,一來她不喜歡傷春悲秋長籲短歎,二來有人咳嗽一聲,勾住了她的肩膀。
是汀姚。
紀棠笑了笑,“我方才還想到了你,一眨眼,你就在我身邊了。”
汀姚也笑了笑,“我很早便在此等候仙君,可惜你一直沒有留意我。”
紀棠哦了一聲,和她隔開了些距離,指着明顯處于劣勢的狐狸仙,“你方才在哪個犄角旮旯和他說悄悄話?我回來時,竟沒發現你們兩個。”
汀姚笑着擺手,道:“這都是小事,小事。”
紀棠挑眉,“什麼算大事?”
“大事嘛,她眼波一轉,“殿下和狐狸仙大打出手,算是大事。”
“在理。”
汀姚笑,壓低聲音:“仙君想不想不知他們為何動手?”
越看輕對方拿出的籌碼,越能獲得更多好處。這是紀棠新近學來的道理,她活學活用,道:“我不想知道。”
新鮮的八卦逸聞,如果不說出來,就像是卡在喉嚨裡的魚刺。這是紀棠眼下學來的道理。
汀姚不願意喉嚨裡卡刺,眉飛色舞道:“是為了你邊上那位。”
上官淮柔兩隻細長的手交握在一處,眉頭微鎖,神情難以捉摸。順着她的視線,紀棠也看向兩人,從一開始便是上官柳占上風,後來和離惑的打鬥,更多帶着一種表現性質,讓他出醜,從而逗上官淮柔開心。
汀姚繼續眉飛色舞道:“仙君可知因為什麼?”
紀棠幽幽道:“莫不是狐狸仙對她一見鐘情,當着她哥哥的面,就對人家動手動腳吧?”
汀姚一拍紀棠後背,贊道:“仙君好是聰明!我們正說着話,狐狸仙瞧見殿下和公主過來,上去就拉住公主的手,一雙眼睛裡深情得能滴出水來。”
後面的話已不必再說,上官柳見不得旁人輕薄他妹妹,不止是他,做哥哥總見不得自家妹妹讓一個男人摸了手去,尤其還是一個陌生男人。
紀棠不語,汀姚以為她是因離惑移情他人憂傷,即便她已經不愛他,可她還是希望他能永遠守着她,隻愛她一個,這本是大多數女子和男子隐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