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棠沒有理會希丘,更不把索魂鈎放在眼裡,她看向邊上驚詫的涼遲,眼裡隐約有愧疚之色,一張一合間,又好像隻是他人一時誤認,她眼眶裡隻有墨色眼瞳,其餘都是錯看了。
隻聽紀棠悠然道:“看完你大師兄,對我才問的那個問題,你可有新見解?”
涼遲心地良善,為了别人的事,很願意自己吃虧,希勻常取笑他是個傻子,可到他到底不是。紀棠自開始說他扶微救弱起,他已隐隐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後見大師兄去而複返,對她舉止狠厲,那升起的懷疑之心放得更大。
可他仍不願意往壞了想她,不看紀棠含笑眼眸,他把手去握希丘臂膀,勸道:“大師兄,你先将東西放下來,要是真傷了人,可……”
直到看見希丘顫動的唇角,涼遲才停住話頭。隻在片刻之間,他素來以沉着冷靜著稱的大師兄,忽然由漠然變成了驚慌,是看到了什麼極為不可思議的東西?
涼遲丢開手,回轉身,隻見紀棠的脖頸間驟然多出個黑點,那黑點越變越大,凝結成女子耳墜子大小後,便往她的衣衫上淌。潔白的衣襟被染得烏黑,往下半寸,才顯出紅色來。
一滴血從索魂鈎上落下,也是黑色的。
涼遲閃到紀棠身邊,攬住她,急切問道:“大師兄,這毒可是讓二師兄配的?”
希丘似乎處在茫然境地,沒有說話,低頭看那銀鈎上的水珠,一點一點,滑到地上,在上面留下一個深深的黑色印記。
涼遲眼看紀棠臉色透白,急得直跺腳,張了張嘴,要對希丘說什麼,最後卻重重“哎”了一聲,抓緊紀棠,就要帶她離開,紀棠卻按下他要施法的右手,往前走出幾步。
索魂鈎上的毒,發作很快,才一會兒功夫,紀棠面色全然灰敗,眼睛黯然無光,她卻強撐着微笑,很得意似的道:“大師兄,想出來其中門道了嗎?”
希求收起索魂鈎,擡眼看着紀棠,他又變得面無表情,淡淡道:“為了三師弟。”
紀棠拍手道:“很對,很對。”
“既如此,你又為何給七師弟下祈情散?”
祈情散?
涼遲僵住。
那是一種迷情亂智的香,聞上半炷,人便皮軟筋乏,倒在地上,和一灘爛泥一般。
他好似渾身讓人澆了一盆冷水,五髒六腑冷了起來,就連骨頭都一并打顫。
暈暈乎乎的,紀棠不得不用手掌撐住腦袋,傷口不深,已不往外面滴血,可由于毒藥緣故,不流反而比流了還難受,中毒最重的地方宛如刻刻用刀子剔肉一般,沾了污血的肌膚,無不猶如蟲食蟻啃。
饒是如此,她兀自在笑,聲音輕快地和個沒事人一樣:“給他下藥嘛,自然是我也很歡喜他,一心二用的事,大師兄理應見過。”
希丘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紀棠轉臉,瞧着怔住的涼遲,笑問道:“現在呢,三師兄,你還當他們請我幫忙,單單因為我是個好說話的人嗎?”
“你……為了什麼?”涼遲緩緩擡起沉重的眼皮,身上好像失了所有力氣,話語弱不可聞。
紀棠見此,斂了笑,一時失神。
涼遲揉揉額角,他以為她沒有聽見,于是提高了音量,又問了一遍。
紀棠道:“沒為什麼,我開心這樣做。”
“你開心這樣做?”喉嚨裡發出一聲,連涼遲自己也聽不出,那是哭,還是笑。
紀棠點頭,“對,日日在你面前裝作淑女樣子,不輕松便罷了,一點進展也沒有。三師兄覺得,我來這裡是真學為好人的嗎?”她拉起涼遲的手,笑意嫣然,“我來這兒,是為了誰?”
數月努力化為烏有,他以為取得了成就,到頭來竟是一團輕若鴻毛的浮沫。
涼遲嫌惡地甩開紀棠的手,留給她一個踉跄離去背影。
事情如果就此結束,他也許不會太讨厭紀棠,她曾表現極好,即便最終親口承認一切全是假裝的,幾個月平穩無波、安穩靜谧的時光仍不能因此抹去幹淨。他總是記得,她溫柔微笑着的樣子。
然而這近乎卑微的願望,同他曾經的自以為是一樣,被她親手碾了個稀碎。
正殿之上,寂空山神端着主位,寶相莊嚴。
一個垂髫童子帶來涼遲後,退了下去。
大殿内,寂然無聲。
希丘跪在當中,脊梁繃得很直。
他面前不遠,擺了張太師椅,紀棠坐在上面,一手支頭,嘴角勾着。
涼遲皺起眉來,喊來聲“師父”,彎腰給台上之人鞠了一躬。
寂空山神揮揮手,讓他站到前來。
紀棠服了解藥,身心大悅,她晃蕩着腿,慢慢說道:“證人來了,山神請問吧。”
無意間,涼遲對上紀棠的眼睛,在目光相觸的那一瞬,紀棠笑了一笑,他隻當沒看見,不着痕迹移了視線。
寂空山神輕咳一聲,音色沙啞道:“涼遲,你說。”
“三師兄,方才隻有我們三個人在一處,你對你師父說說看,我身上的傷是誰弄的?”
“紀棠仙君想從我口裡得到什麼?”涼遲有些疲倦,看清了局勢,他竭力保持話語平靜:“我隻知道,是你自己撞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