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棠起身,踱步到涼遲身側,輕聲問:“好端端的,我何苦要撞上去讨罪受?”
涼遲已知她計策,又給寂空行了個禮,從希丘如何誤會她和希勻,如何發現迷藥,紀棠又如何出人意料地撞上索魂鈎,全盤托出。
他一字一句說着,心裡不由泛起苦澀感覺。紀棠辜負了他一片好心在前,他言語時,卻仍覺得這是在用刀子去刺一個朋友。
話語越來越輕。
紀棠含笑聽着,待他沒了聲音,問道:“還有嗎?”
涼遲痛苦地看了她一眼,閉目搖了搖頭。
紀棠轉身,“山神以為呢?”
寂空山神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想怎麼辦?”
涼遲心中一震,瞪圓了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紀棠笑着,捂住繞着白紗的脖子,“現在這裡還疼着呢。我不想眼睛也疼了,山神讓大師兄走,如何?”
希丘挺直的身體微不可擦晃了下。
涼遲撲通跪在地上,喊道:“師父,萬萬不可!”
寂空山神淡淡道:“你起來,這事情和你不相幹。”
涼遲重重磕了一個頭,沉聲道:“師父,大師兄何錯之有!分明是她……”
希丘喝住了他,冷聲道:“三師弟,你先回去。”
“師兄!”
涼遲眼中一熱,淚将落下來時,紀棠的手絹忽然伸過來,輕輕揉揉地擦在他臉上。
紀棠一直食指粑着臉皮,笑道:“堂堂一個男子漢,流眼淚,羞不羞啊。”
涼遲眸子裡幾乎要射出火來,咬得牙齒咯咯作響。
“今日,我算領教紀棠仙君的厲害了!”
“很好,一直蒙騙你,我其實怪不好意思的,呀——”紀棠指腹用力在涼遲頰上蹭了兩蹭,“真對不起,手絹沒找好地方,上頭的血本已幹了的,被你眼淚一浸,倒在你臉上留出痕迹了。”
她微笑着,似乎對眼前的一切無動于衷。
涼遲偏過臉去,紀棠退了些許距離,端詳他道:“幹淨了。”點頭似有贊許之意:“便是髒兮兮的也不錯,好看的臉龐,無論什麼時候看,什麼位置看,都是好的。”
紀棠斜倚在為她準備的位置上,揉捏着帕子道:“山神,可看好我的提議?”
涼遲目光灼灼地望向寂空山神,寄托了無限希望。
希丘比他現實許多,此時早低下眼眸。
紀棠将三人一一掃過,見寂空山神遲遲不語,歎息道:“我并不是真心狠手辣,把事情做絕于我又沒多大好處,大師兄留下也可以……”
她話未說完,希丘截了話頭:“師父,得罪紀棠仙君的是不肖弟子,弟子甘願接受紀棠仙君提出的任何懲罰,不敢有怨言!”語畢,挺直的脊梁彎了下去,朝寂空山神拜了三拜。
涼遲跪爬到希丘身側,握住他的肩頭,喉頭一哽,“大師兄,是我害苦了你。我……”
希丘唯恐他順了紀棠意思,忙道:“三師弟,你無需自責,實非你的錯。”
紀棠垂眸看他二人兄弟情深的樣子,目光一沉,思量了半晌,轉而又無言笑了起來,笑得有些凄涼,好在無人看見。她繼續道:“我不過受了一點小傷,大師兄不走也無妨,隻是身上痛,心裡就不大好,若有一件事情能讓我心裡爽快爽快,此事便能輕輕提起,輕輕放下。”
希丘是跟着寂空山神時日最近的弟子,平日侍奉,教導下面子弟,無不盡心盡力,寂空山神本就舍不得他離開,然而這次紀棠讓索魂鈎傷了,不是小事,讓徽息神女曉得,不知會起怎樣幹戈。見紀棠如此說,以為可以兩邊無事,心中大為高興,忙問道:“怎樣一件事?”
希丘臉色微變,先紀棠一步說道:“這是我一人的責任,仙君要怪,怪我便好,莫要牽扯上旁人。”
紀棠慢慢晃動着腿,對涼遲笑道:“為了你,你大師兄都肯被趕出師門,你又能為他做到什麼地步?”
“仙君想我怎樣?”
“也簡單,你來平南院陪我幾天。”
“如此,你就可放過我師兄?”涼遲早有預感,等實實在在聽到了紀棠話後,氣息還是一滞。
紀棠道:“你能來,我心裡甚是歡愉,人一開心,許多事情都抛之腦後了。”
“好,”涼遲沉沉看了她一眼,“隻願你能守信,不再糾纏我師兄。”
紀棠喜不自勝,起身就要扶起他,卻見他往地上磕了三下,再擡頭時,神情決絕,“師父大恩,弟子無以為報,今日一去,必使師門蒙羞,弟子無顔再見師父!”
希丘因着考核新入門的師弟,已五六天沒合過眼,此時聽了涼遲的話,急火攻心,正要勸他,卻覺得天旋地轉,猶如處在無盡暗夜,目不視光。徹底昏過去前,一個脆亮女聲繞在耳邊響個不止。
“三師兄有遠見,先一步要求退出門派,若非如此,大師兄被你氣倒了,你因此事讓人攆走,才真丢面子呢。”
逐字逐字拼湊出來,原是這樣一番倒打一耙的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