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腳步聲接近的同時,溫眷禾便察覺到了。
這麼黑的天,站在距離自己不遠不近的地方。
如同山野猛獸襲擊對方之前的窺探打量。
除了他霍楚厭,還能是誰。
隻是不知道這一次,他為何要來找自己,難不成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迹?
一想到這裡,溫眷禾的心就開始七上八下。
她不知自己該不該停止望月,察覺到他的足迹後再低下頭,似乎過于刻意。
不過幸好,身後腳步聲接近。
溫眷禾佯裝被吓到,斂眉擡起衣袖,裝作堅強拭去淚水,隻剩一雙帶着紅血絲的雙眼。
她按着膝蓋從台階上起身,側耳傾聽:“白心嗎?你怎麼還沒睡?”
“是我。”霍楚厭沉聲回應。
溫眷禾微微彎腰:“難不成是我在這裡坐了太久忘了時辰,現在已經到了早朝時間嗎?”
“未到,”霍楚厭說,“我是出來練劍的。”
溫眷禾不解地問:“怎的這麼晚了練劍?”
風吹散了烏雲,圓盤般的月亮高高挂在天空,打的二人影子斜長。若不是被新種下的樹苗阻隔,想必影子已經先一步糾纏。
霍楚厭的視線從黑影中移開:“讀書讀不下去又毫無睡意,索性便出來練劍。”
他問:“那你呢?這麼晚了不在房中,獨自一人在月下落淚,難道忘了醫仙說的,情緒也能影響眼疾康複嗎?”
溫眷禾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擺:“實在是與黑暗相處的時間太長,夜深人靜,我鑽了牛角尖。又因天氣悶熱煩躁的睡不着覺,想出來走走,怕撞倒了什麼給人添麻煩,便坐在這裡,也不知為何流了眼淚。讓大少爺見笑了。”
霍楚厭垂眸看向她的臉。
鬓角有幾縷發絲受汗水包裹形成細绺,她的雙眸和唇都透着紅,臉卻是玉潤的白。
平白讓他想起曾在宴席上見過的妃子笑,剝開一顆,晶瑩剔透。
接着就是在沙突的光景曆曆在目,由不得他分辨,隻如同抓不住的風一樣撲進腦子裡。
一幕又一幕。
行雲流水般揮之不去。
但霍楚厭畢竟是戰場上九死一生活到今天的,縱使心中思緒紛飛,外表也依舊如同雪中松柏,孤傲獨立。
一手持着長劍背于身後,他問:“即覺得悶熱,明日差人為你房中加些冰。”
溫眷禾點頭說好,又問:“月亮是在我身後嗎?”
霍楚厭擡眼望月。
“正是。”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無論我站在哪裡,月亮都在我身後,”溫眷禾彎了彎唇,“聽說人在思念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看向月亮。”
“你有思念之人?”
溫眷禾反問:“難道大少爺沒有嗎?平日征戰沙場時,不會想起家中手足兄弟嗎?”
霍楚厭回答:“男兒頂天立地,在戰争之時隻會想着戰術和陣型,不會想起任何人。”
“那什麼時候才會想起?”
“若要盡孝,該在戰勝而歸時為父親母親求取封賞;若要保持手足情深,應當在閑來無事與兄弟切磋、交談。”
“若有人傷了二少爺,您會如何?”
“自然要為他讨回公道。”
溫眷禾喃喃附和:“是啊,自然要為她讨回公道。”
霍楚厭不解地瞧着,不明白她今天為何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夜班深更時,站在這裡與她談論這些。
直到溫眷禾問了一句:“大少爺是出來練劍的。為何練到了南房?”
不知不覺。
霍楚厭想說。
似乎有一種力量,在冥冥之中将他推到南房。
緣分使然,她也沒入睡。
夜深人靜,時間仿佛是多出來的,他用這多出來的時間來會她。
但他當然不會如實告知,隻告訴她:“之前說過,若你能随我回府,我便為從前的種種失禮,給你賠禮道歉。”
說完,他将劍柄攥在掌心劍尖向下,拱手擡于胸前。
“霍楚厭為之前不經溫姑娘允許肆意闖入房間道歉,為隐瞞溫姑娘假意離開道歉,為看見了溫姑娘的腳道歉。”
溫眷禾抿了抿唇,面頰攀上一抹绯紅。
“倒也不必說得這樣清楚。”
他又忍不住擡眼,趁她看不見,大膽描繪她的五官:“溫姑娘,可願意原諒我?”
溫眷禾臉頰的餘溫還在,她輕聲道:“禮呢?”
霍楚厭當場愣住。
這不過是他臨時想出搪塞的借口,用于掩蓋心中真正想法,哪裡會記得準備什麼禮。
他垂眸,從腰間扯下一個香囊。
“此香囊是母親親自去華陀寺為我求來保平安的,多少次在戰場上也是它護着我。”
溫眷禾後退半步:“這禮貴重,我擔當不起。不如大少爺許我一個心願,可随時找你兌現,就當做是你的賠禮。”
霍楚厭的手擡了半天,又撂下。
“好,就依你。你想要什麼心願?”
溫眷禾平靜地問:“我要什麼,大少爺都給嗎?”
“隻要我能辦到。”
我要你的命。
要你為我姐姐償命。
溫眷禾眨了眨眼:“可我暫時還想不到要什麼。”
“日後也不遲。”
溫眷禾點頭。
“既如此,我就收了你的賠禮道歉。”
從未說過謊的人心中也有對自己的鄙夷,霍楚厭沒由來地煩躁起來。
他雙手垂于身側:“天色不早了。”
溫眷禾明白他的意思:“大少爺早些休息,我也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他說着上前一步,卻見溫眷禾後退半步。
“不勞煩大少爺,今日無雨,路上不泥濘,我一個人可以。”
霍楚厭垂下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