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做什麼事,辛苦的是你。”
霍楚厭放下茶壺,喉結翻湧。
拿起杯子又倒了杯水,回去徑直坐在她身邊,芳香撲鼻而來,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膝蓋比她的膝蓋長了一大截,寬度能抵她兩條腿。
剛把水放到溫眷禾手中,隻見她仿佛受到了驚吓般,向一旁躲避,杯子掉在地上應聲而碎。
“别動。”霍楚厭扶住要起身的她,自己彎腰将碎片拾起,他說,“一早就起來梳妝打扮,拜堂時我見你肩膀發顫,現在又在這裡等了我這麼些時辰,能不辛苦嗎。”
溫眷禾吞了下口水,幹巴巴地點頭:“是有點腰酸。”
霍楚厭重新為她倒了杯水,這一次送到她手中之前,突然換了方向,直接喂到她嘴邊。
“張嘴。”他說。
這樣居高臨下的視角,能讓霍楚厭看到她纖長的眼睫,以及飽滿的上唇。
每咽下一口,嘴唇就微動一下,漂亮的唇珠是像是海底最珍稀的瑰寶。
霍楚厭的眸色越來越深,遺憾的是杯子太淺,她喝太快。
溫眷禾重重喘了口氣,臉色好了些。
霍楚厭再次坐回她身邊,看着房屋擺設與曾經大不相同。
他向來不喜旁人踏足自己的領域,如今就連房梁上都挂滿了紅綢。
榻上的枕頭,帛枕也從一個變為一雙,整整齊齊擺放在那。
燭火通亮,将兩個人的影子拉長。
霍楚厭告訴她:“明日,我要去主持頌獅禮,早些歇息吧。”
溫眷禾突然想起什麼:“我聽老夫人說了此事,那盒子裡有我為你準備的東西,你打開瞧瞧。”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霍楚厭走到銅鏡前,打開盒子。
裡面靜靜放着三個布袋子,拿起來能感受到陣陣涼意。
他又放下,攥了攥拳頭。
溫眷禾将他的動作收斂在眼底。
霍楚厭問:“這是何物?”
“是我縫制的冰袋子。”她解釋道,“聽老夫人說,頌獅禮要在烈日之下跪上三四個時辰。如今天熱似下火,你跪在陽光之下怕是會患中暑熱。一共三個冰袋子,一個放在頭頂,用帽子蓋住,另外兩個放在前胸後背,能涼快很多。”
她看見霍楚厭的眉頭越皺越深,面露不解:“你為何這樣做?”
溫眷禾真誠回答:“謝謝大少爺讓我留在霍府,為了幫我改變命格,能舍身與我成婚,是我的福氣,我自然要為大少爺做些什麼。”
隻見霍楚厭歎了口氣:
“頌獅禮存在的意義,是讓後人知道,西陵國江山來之不易。文武百官跪頌,也不僅僅是為了感恩獅子,更是要提醒自己,在任何時候都要做足準備。”
他沉着臉:“哪怕是患了中暑熱,這冰袋子我也不會用的。”
溫眷禾從衣袖中伸出雙手,五指張開。
指尖上面還有被針刺破的痕迹,紅通通的,看上去着實令人心痛。
“冰袋子是我偷偷縫制的,除了你與我之外,沒有人知道。我還給它加厚很多,鎖住溫度不讓冰快速融化,即便融化水也不會浸濕袋子,從帽子裡流出。”
“帶着去吧。”溫眷禾堅持道:“你不說,誰又能知道呢?”
霍楚厭馬上找來藥箱,握住她的手,輕輕在她指尖上撒藥,塗勻。
“你辛苦了,這種針線活,不要再做了。”
“交給别人我不放心,是我昨夜取了冰桶裡的冰塊,放在掌心融化成差不多大小,偷偷在榻上縫的,連白心都不知道呢。早上差點就被二少爺發現了,幸好我聽到腳步聲提前藏于枕下,大少爺不必擔心我。”
為她上藥的手抖了抖,霍楚厭的臉色頃刻沉了下去。
“楚閑今早找你了?”
“二少爺是來恭賀我們的,送了個香囊給我,那上面繡着山水鴛鴦。”
霍楚厭轉頭,那香囊就擱在梳妝台上。
他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即已成親,你不該再喚我大少爺。”
溫眷禾一怔,臉上溫度随即升高。
“……是……夫,夫君。”
仿佛有一雙靈巧的雙手解開了世上最難的九連環,霍楚厭眉宇間的愁結頃刻間就被卸下。
他握着她的手:“我……”
“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溫眷禾抽出雙手。
霍楚厭敏銳察覺到她全身都寫滿了拒絕,起身走向書桌:“你歇息吧,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溫眷禾松了口氣:“是。”
平日裡的白燭被換成紅燭,映的兵書也呈現出缱绻紅色。他就坐在這裡,看溫眷禾躺在屬于自己的榻上。
小小的身體,又黑又長的發絲,将被子睡出一個鼓包,一夜也未動一下。
新婚之夜就這樣過去,霍楚厭先去住持了頌獅禮,而後才來接在外等候的溫眷禾一起面聖。
溫眷禾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
旁人穿着官服都帶着肅然和老成,而霍楚厭并不。
他步子邁得大,行走間帶動着官服飄揚,那是久經沙場的韌勁以及刀口舔血的兇戾。
身材高大威猛,平日冷冷掃誰一眼,都會吓得那人心驚肉跳。
他來到溫眷禾面前,自然而然牽起她的手:“走吧,皇上在等我們。”
他的臉幹爽無比,沒有半絲汗珠,掌心也是一樣光滑。
烈日下跪了兩個時辰的人,能這般體面,一看便是多虧了自己的冰袋子。
她微笑,握住他的手:“好。”
一路走到乾清宮,溫眷禾正要行禮,隻聽宗烨開口:“免禮。”
霍楚厭聞言将她扶起,可就在這時,溫眷禾不小心崴了腳就要跌倒,下意識擡手一揮,便揮掉了霍楚厭的官帽。
沉甸甸的官帽滾落在地,他束得整齊的發髻露出。
溫眷禾不信邪地在地上摸了摸,一把按在帽子上,拿起一看竟空無一物。
震驚之餘,她不得不雙手将帽子返還。
“殿前失儀,臣婦有罪。”
“無妨,”宗烨微笑,“我與楚厭從小一起長大,你們既已成婚,便和他一樣,無需行禮。”
宗烨簡單問了幾句話後,溫眷禾便與霍楚厭回了府。
馬車之上,他一言不發。
溫眷禾一直在觀察他的神色,内心隐隐不安,連忙用手按住心口:“夫君。”
霍楚厭擡眼:“嗯。”
“之前在外等候太久,第一看到皇上我心裡慌亂,腿軟不說,竟然還不小心揮掉了你的官帽。還好你沒帶那冰袋子,不然今日兇多吉少,真是吓壞我了!”
“正如皇上所說,我與他自小一同長大,平日行禮都免了,你一眼盲之人的無心之舉,他更不會怪罪于你。”
“那就好!”溫眷禾松了口氣,“我回去便把那冰袋子偷偷處理掉,免得被人發現,節外生枝。”
“你不方便,我來處理吧。”
“有勞夫君了。”
回到府中,霍楚厭從拿出那三個冰袋子放在掌心,瞥到上面淩亂不堪的針腳。
陷入沉思。
為防止化掉的冰水流出,冰袋子縫合的針腳需得細密,她本就精通女紅,眼盲能縫制成這樣倒也能說得過去。
殿前腿軟,打翻他的官帽,也能當做巧合。
可還不止這些。
曾經那一樁樁一件件事,都出現在眼前。
一個兩個是巧合,難道所有事情都是巧合嗎?
這未免過于荒唐和奇怪。
腦海裡有一根脈絡突然崩斷,一個駭人的想法浮現。
溫眷禾是不是沒有想象中的嬌弱?
她的眼疾,是不是早已康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