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謝硯之。”
12歲的庭見秋打開家裡笨重嗡鳴的台式電腦,登上Q/Q,收到了謝硯之的好友申請。
一個等級處連小星星都沒有的新号,網名就是本名,頭像是系統默認的,一隻看起來在發呆的紫色老鼠。
庭見秋大度地允許這個醜陋的新号加入自己的好友列表。
對方不在線,頭像黯淡。想必是又下棋去了。老爸說過,像謝硯之那種水平,那種家庭,估計除了吃飯睡覺,時間都砸棋桌上了,一天最起碼下十小時棋。
庭見秋問:“那我怎麼不用下那麼久?”
庭岘哈哈大笑,使勁揉揉她圓溜溜的小腦袋:“因為秋秋是小天才啊。”
庭見秋想了想,給離線的謝硯之發了一個坐标:四,4。
升段賽上,謝硯之走運抽中先手,如今她在網上約他再下一盤,非得占個先。
第二天,庭見秋上線時,看到圖标處跳動着一隻發呆的老鼠:十七,16。
謝硯之下在斜對角的小目。
庭見秋摩拳擦掌,回複了一個坐标,再點開發呆老鼠的資料卡,在備注處,用一指禅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戳上:
小燕子。
這局棋下了一百五十餘手,你來我往,劫争正酣,這時,老媽說:
“秋秋,家裡缺錢用,那台電腦可能要賣了。”
庭見秋很順從地接受了。隻是有些懊悔,那局棋,那場糾纏不休、你死我活的劫争,她應該先消劫的。
這下這場棋,再也下不完了。
*
十三年後,他發來的好友申請仍是:“你好,我是謝硯之。”
家教好到連加個微信好友都要問聲好。
他的頭像不再是紫老鼠了。是一隻水彩畫成的梅花鹿,恣意橫生的鹿角之上簪滿鮮花。鹿有着一雙烏黑澄淨的眼睛,很像他。
正想着,謝硯之發來消息:
【四,5。】
庭見秋眼前一黑。一整宿,隻在火車上小小地打了個瞌睡,困得頭昏眼花,謝硯之都不讓她喘兩分鐘,這就下起來了。
更何況,網棋這麼便捷的當下,為什麼還要像小時候一樣,這麼麻煩地下盲棋啊!
見秋:撤回,快撤回。
見秋:九段欺負業餘,你不讓子嗎?最起碼你讓個先啊!
謝硯之很乖順地撤回了。
然後發過來一個小黃豆委屈表情。
庭見秋瞪着小黃豆無語半晌,屈服了。
見秋:四,4。
*
羅佩佩去了男朋友老家過年,寝室空無一人。庭見秋把自己捯饬幹淨,又上床補了會覺,睜眼,便披衣背包,抱起筆記本電腦,去宿舍樓旁邊的通宵自習室。
她在當下最熱門的線上圍棋網站弈世上,用自己的手機号,羅佩佩的手機号,師弟小明和師妹小媚的手機号,各注冊一個賬号,将棋力設置為6段,然後分别用四個号進入圍棋大廳,等待匹配同等棋力的棋手。
小時候,她在棋室裡下過四面棋。
所謂四面棋,四張棋桌扇形排列,她站在扇柄處,同時和四個對手下棋。四面棋隻需要左右轉動身子就可以應付,如果是五面棋、八面棋,甚至是十面棋,棋手甚至需要來回走動,非常消耗體力。
不到五十分鐘,匹配到的四名棋手紛紛認輸,屏幕上出現龍飛鳳舞的“勝利”二字。
庭見秋一挑眉:網棋段位摻水了吧,對面這水平,有6段?
同時下四盤棋,還不夠過瘾。
她隻好又在師門群裡敲了敲導師:“老徐,待會你會收到一個注冊驗證碼,麻煩複制給我哈。”
徐潮平欣慰回複:“傳說中的電信詐騙終于找上我這個老頭了。”
師弟小明:“老師,這真的是師姐,剛剛我也幫師姐注冊了……”
小媚:“加一。”
徐潮平:“糊塗啊,師門不幸,不會都被騙幹淨了吧!”
庭見秋比一個剪刀手,揚起無血色無表情的臉,自拍一張,發送到師門群裡。
用老徐的手機号注冊了第五個賬号之後,庭見秋同時開着五個界面,上身半靠在椅背上,微垂着腦袋,手握鼠标,落子,切界面,像小時候下快棋,搶着拍棋鐘,動作飛快。
偶爾自己的兩個号匹配在一起,她隻好随便下幾步,認輸按鈕一亮起來就點,退出界面重新匹配。
幾個小時之後,弈世的公聊灌水區一片哀嚎。
小胖愛圍棋[6D]:今天6D什麼情況?匹配了幾個怪物……
無冕之王[6D]:我也是,下不赢,根本下不赢。
天不生我王大海[6D]:職業選手不去參加雲松杯預選賽,組團來網棋炸魚來了?
甜甜向上[7D]:七段瑟瑟發抖。
社會你餅哥[6D]:謝謝大家,剛剛心态下崩了,差點把号注銷了(微笑)。
咯咯哒咯咯哒[6D]:樓上7D小心一點,看這幾個人的勝率,估計沒幾盤就升7了。
凡仔[7D]:……已經匹配到了,特麼太強了,布局就沒占到一點便宜,中盤直接全崩了。
庭見秋第一次上弈世,隻會匹配下棋,沒發現公聊區。自習室外早已黑透,星子明亮,晚風凄凄。庭見秋一數今天已經下了四五十盤,揉揉餓空的肚子,站起身來伸個懶腰,出門買裡脊蛋餅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