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甫淡笑點頭。
“老徐呢,肯放你的學生來我這麼?”
徐潮平見庭見秋興奮得整張臉亮堂堂地泛着紅暈,說話都有些結巴,心知是讓她撿着大便宜了,加上庭見秋畢業論文已經基本完成,樂呵呵地應了:
“送瘟神咯。”
庭見秋騰地又站起來,連連向院長和兩位老師躬身道謝,腦子裡像注滿奶油,幸福得有些眩暈。她計劃過,如果網棋實戰訓練效果有限,她就去棋院旁邊租個單間,每天去旁聽,找水平相當的棋手下面棋。這樣做,經濟負擔不小,但于她而言,無非是多做一份家教、多啃兩天餅的事。
如今什麼都安排好了。她能每天睜眼就見着棋,下足一天棋,才在離棋最近的地方酣然入夢。
闊别圍棋十三年,她不敢想自己還有這麼幸運的一天。
師母見客廳裡熱鬧,笑吟吟地端了軟熟的湯圓來,庭見秋這才坐下,在桌面下,所有人的視線盲區裡,很輕地碰了一下謝硯之的手。
什麼也不必說,謝硯之會知道她在表達感謝。
*
翌日,庭見秋在剛一返校就得知痛失舍友的羅佩佩的哀嚎之中,拎着行李箱來到棋院。
這正好是棋院新春開課的日子。Z省各地的“沖段少年”,在家過完一個春節,又回到棋院封閉式訓練,全心全意準備7月的圍棋“高考”——職業圍棋升段賽。
庭見秋抵達棋院門口的時候,見到一月不見的楊惠子正站在棋院門口,身着職業氣息濃重的黑色薄風衣,面上淡妝精緻,利落的齊肩短發染成淺棕色,左右兩邊各挑起一撮頭發紮成麻花辮,牽到腦後,紮起一個小揪揪。她面向一台架着的攝像機,錄制江陵棋院“新年第一課”的新聞材料:
“……在江陵棋院全力沖刺的‘沖段少年’們,放棄了尋常的校園生活,将全部的青春投身于夢想,争奪二十個魚躍龍門、成為職業棋手的名額。
“過去,一旦棋手在十八歲仍然沒有成功定段,要面臨巨大的沉沒成本:既沒有職業棋手的身份,也沒有文化課的文憑,學棋多年的花銷、心力,全部失去了意義。可以說,這是一場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賭。”
楊惠子忽地擡眼,發現不遠處靜靜聽她說話的庭見秋,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的笑意,向她眨了眨眼,接着完成她的工作:
“今年職業圍棋升段賽的特殊之處在于,男子組的定段年齡上限放寬至20歲,出于對女性棋手的鼓勵,女子組的定段年齡上限放寬至25歲。所以,讓我們期待那些心懷夢想的棋手們,殺回來吧!”
庭見秋見她熱血沸騰地播完最後一句稿子,拖着行李箱慢悠悠地走上前,長風揚起她頰邊的發絲,她淡笑着打招呼:“嗨,惠子,又見面了,我殺回來咯。”
楊惠子大笑:“你學我說話,怎麼一點激情都沒學到!”
庭見秋吐了吐舌頭。
棋院大門口蹲着個被院長支使來迎客的叢遇英:
“喂,阿姨,别聊了,我帶你上樓看看宿舍。”
小男孩一臉拽了吧唧,說話也不對着人,半側着臉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眼裡卻很有活,順手就把她的行李接過來,扛上台階。
棋院一共五樓。一樓是接待室、辦公室、大廳和食堂等。二樓、三樓是棋室,其中教學活動一般都在二樓舉行,三樓人不多,提供給更高級别的棋手行棋、複盤。四樓和五樓是宿舍。
女棋手人少,都統一住在五樓盡頭的一間房間内。房間裡有八張床鋪,四架雙人床。許是入住的多是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天花闆低矮。屋内朝北,有些陰涼,鐵質的床架、椅子,泛出暗綠色的鏽痕。房間正中,是一張長條形的木質長桌,桌面上,刻滿了“赢”和“加油”的小字。
庭見秋走進房間,四處探看一遍。
八張床鋪,隻住進了三個女孩。
其中兩個隻有十歲上下,正趴在木頭長桌上寫作業,抓緊不訓練的每一秒學習文化課的知識,這樣,就算沖段失敗,也有回頭路可走。見庭見秋進來,年紀小的兩個小女孩從書堆裡擡起眼,好奇地打量她。
另一個看起來已有十六七歲,身形清瘦,秀氣單薄的鼻梁幾乎承受不住厚重的鏡片。室内溫暖,她隻穿一件藕荷色的單衣,坐在床上看一本棋書。她讀得專注,就連庭見秋進門,也沒有任何反應。
叢遇英倚在門口,不耐煩地抖着麻杆似的精瘦長腿,眼神在走廊上無目的地飄蕩,就是不往寝室内瞥,應付地完成祁院長交代他的工作:
“院長說,你要是覺得環境不好,我可以陪阿姨你呢,去附近居民區看看租房。”
一聲聲“阿姨”,叫得十足讨厭。
庭見秋回身,從門外叢遇英手中取回行李箱,提溜進宿舍,行李箱的滾輪在水泥地面上發出咕噜脆響:
“不用了,我喜歡這裡。”
下兩層樓就能下棋的地方,就算是狗窩她也睡得着。
叢遇英正拔腿要走,門裡,庭見秋又探出半個身子,臉上挂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哎,你不是職業初段嗎,怎麼還賴在棋院不走?——不會是,沒有棋隊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