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聊着,門外傳來叢遇英的叫陣聲:
“庭見秋!庭見秋出來!下棋!别以為你就赢我了,一勝一負,剛好打平,出來再下!決勝負!定生死!”
看來下午赢了兩盤,信心又回來了。青春期的小男孩就是跟彈簧似的,壓下去兩秒就往上彈,挨打不長記性,複原極快。
不過,叢遇英倒是很守信用,不喊她阿姨了,直呼她大名。
小悅皺着小眉頭,牽着她的手不讓她去:“這麼晚了,别跟他下,明天還要早起呢。”
庭見秋微微一笑:“别擔心,殺他要不了多久。”
四十分鐘之後,關建偉剛解完一頁死活題,翻頁的一刻,庭見秋面無表情地從門外進來,好像隻是出門吃了點夜宵。看起來還沒吃飽。
小悅和小文又撲騰起來:“怎麼樣,怎麼樣,赢了嗎?”
庭見秋不答,擡手圍半圈耳廓,做出一個“你聽”的動作。
樓下傳來“嗷——”的嚎叫。
十秒後,又傳來紀律老師的怒吼:“叢遇英!大半夜不休息叫什麼叫!整個棋院都聽到了!”
庭見秋雲淡風輕,贊美對手:“還是有進步。”
小文:“比上午那局下得好嗎?”
庭見秋搖搖頭:“他沒哭。”
說完抄起換洗的衣物就去浴室洗漱了。
小悅和小文對視一眼,雙方眼裡都是難以掩飾的崇拜,默契地學動畫片裡的小人,捂着撲通作響的小心髒,浮誇倒地。
奶媽建偉冷冷地:“都爬起來,地上涼。”
“好的姐。”
“這就起。”
*
熄燈後,兩個小女孩卧在床上,很快睡沉,發出酣甜的綿長呼吸聲,像兩隻小棕熊。庭見秋也鋪好床鋪,準備睡下,卻見關建偉爬下床,反手舉着手電筒,另一隻手抓着一本書,走到她的鋪位邊上。
一片黑暗的環境中,光源隻有關建偉手中的一束冷光,照得本就愛好闆臉的少女顯得有些兇神惡煞。
庭見秋在腦中飛快轉了一遍,确認自己今天沒機會惹着新室友。
關建偉在她床邊停下腳步,彎下身子,在書上扯下一頁,塞在庭見秋手上。
庭見秋借着手電筒的光線,低頭看紙。是棋譜。關建偉記下她今天和叢遇英的一局快棋,在譜上标注幾處她覺得更好的下法。
和趙良甫在複盤時說得一樣。
她一晚上默不作聲地窩在自己鋪位上寫寫畫畫,是在琢磨這個。
庭見秋對她做了一個“都對”的口型,女孩原來有些緊繃的身體,仿佛瞬時松快了,朝她點點頭就當道謝,口型是:
晚安,小庭姐姐。
*
棋院的生活日日如舊,于玩心正熾的孩子而言,是刻闆枯燥;于棋瘾正大的庭見秋而言,最是逍遙。白日在趙良甫辦公室裡打譜擺棋,偶爾和想找她下棋的小棋手讓子下兩盤,晚上和棋室裡的其他學生一起讨論難局。漸漸地,也沒人會計較她年齡大了一截,她竟然在小孩堆裡很吃得開。
除了叢遇英見到她總是沒什麼好臉,被迫叫她姐姐的時候更是痛苦得要把牙咬碎似的。
不服,那就棋上揍一頓。
小文總結庭見秋的棋院日常:吃飯,睡覺,練棋,虐叢師兄。
為了鍛煉庭見秋,趙良甫會讓她去兄弟棋室踢館比賽,還給她報了幾個省級的小賽,什麼春雨杯藍夢杯金山杯緻和杯,趙良甫墊報名費和路費,等庭見秋拿着獎杯獎狀獎金回來還給他,再用獎金餘下的部分,報新的比賽。
庭見秋有比賽必打,下棋必拿獎,刷臉過于頻繁,Z省棋圈不大,許多人對她有印象:
深棕濃密的長卷發,總是穿着或黑或灰的深色衣服,獨來獨往。五官深刻,鼻梁高挺,生就一種侵略性極強的美,卻從來不施粉黛,臉色蒼白得有些駭人。
沒什麼表情。下棋的時候會笑,但如果你是她的對手,還是默默祈禱她不笑為妙。
……
兩個月過去,庭見秋所住的小寝室裡擺不下獎杯,趙良甫大手一揮,抱了一摞,去自己辦公室裡擺着。庭見秋拿獎,他從沒誇過,一臉“讓你去參賽就是讓你去提提款”的理所當然樣子。但庭見秋見他辦公室半米寬的窗台上,撤下急需光照的綠植,擺上自己那些不值錢的破獎杯,猜,他大概是自豪的。
總赢小賽,又沒了意思。還要囑咐庭見秋及時收手,别毀了哪個年輕棋手的圍棋夢。
終于有一日,趙良甫當着庭見秋的面,撥通了謝硯之的電話,說想讓庭見秋參加世界女子圍棋邀請賽。
庭見秋預感這賽事規模不同尋常,問:“這是邀請賽,誰來邀請我?”
謝硯之聽見,噗地一笑,低沉清冽的聲音,帶着一絲孩子氣的得意,從電話另一端傳來:
“你忘了?我媽可是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