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衡寫完文章已至半夜。結束後,江子衍背他回了家。
江元達與妻子江趙氏守在院門口。看到江子衍,兩人忙上前,配合着将江玉衡抱下來。江玉衡睡得很香,口水流得到處都是。江趙氏給他擦了擦,獨自抱好,微微行禮後回了房間。
江元達道:“玉衡沒給你添麻煩吧?”
江子衍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道:“哭了兩次。”
他将江玉衡寫的文章交給江元達。江元達湊到稍亮堂的位置掃了幾眼,吃吃地笑:“隻有你治得了他。”
沒有稚子騷擾,江元達不大習慣,但更多的是身心舒暢。他無比佩服自己這個禍水東引、将麻煩甩給江子衍的決定。
江子衍否認道:“是我嫂嫂。”
江元達有些驚訝,轉念一想,他爹都能氣到,弄哭他兒子也不奇怪。
“真是我家克星!”
若非名聲不佳,他還挺想将幼子甩給江伍氏帶的。說句實在,除了貞操有瑕疵,江伍氏在其他方面無可指摘。他甚至報以同情,覺得懲罰過重。
江元達掏出一沓疊好的紙張遞給江子衍,道:“知道你會過來,我特意整理好了。這是所有的記錄文書,還有翠喜跟牛大的證詞。”
江子衍接過來折好揣進懷裡,鄭重其事地拱手,“多謝。”
江元達笑道:“叔侄間何必言謝,何況玉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江子衍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齒。”
兩人就此拜别。回去後,江子衍沒有睡,而是将所有内容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如他“嫂嫂”所言,牛大和翠喜的證詞過于一緻,實在奇怪。他嫂嫂江伍氏一向謹小慎微,克己複禮,斷不會冒風險與外男苟且。翠喜為了拿賣身契,制造把柄倒有可能。但無論構陷還是真有此事,隻要敗露,翠喜都會受重罰。
這并不是劃算的買賣。
另外,牛大怎會知道他嫂嫂身上有痣?抑或是?是翠喜告訴的嗎?這一舉弊大于利,何必畫蛇添足?蠢到極緻還是——
翠喜死無對證,證詞是真是假無從知曉,當事人除了他“嫂嫂”,隻剩牛大。所有的龌龊均出自牛大之口,雖說證據确鑿,但若想網羅罪名,最不乏的便是證據。
說來可笑,牛大口口聲聲說動心,記不住他嫂嫂的衣服顔色,卻記得翠喜的。他嫂嫂那麼好看,怎可能記不住?
但,假定那天翠喜借着江伍氏的名義給牛大送糕餅,兩人自此相戀相約跑路。江家防衛森嚴,兩人當場被抓,翠喜被打死,牛大為了苟活或出于報複選擇嫁禍,就解釋得通了。當然,也可能是江家有人攜私,威逼利誘,公然栽贓。
江元達不在現場,裡頭情景均是旁人描述。據他觀察,江伍氏遍體鱗傷,應受過不小的懲戒,但諸人含糊其詞,他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江子衍盲猜,這隐藏的部分很可能是緻使江伍氏性情大變,準确地說是換了個人的原因。
兄長臨終前囑托他照顧父母、照護嫂嫂及腹中未出世的小侄,他竟全部食言!若非他一時懈怠,叫人有了可趁之機,禍事也不會發生——甚至,兄長的死亦因他而起!
這感覺,猶如錐心之痛。因歉疚,江子衍難以自抑地濕了眼眶。
第二天早,江子衍又去找吳茉兒。
吳茉兒正在吃早飯。陽光很好,溫暖慵懶,又有清風送爽,舒服之至。她特意将飯桌搬到門口,迎着光大快朵頤。
桌子上擺了十來個小碟,有小菜有清粥有點心有水果。有的已經空了,有的剩下大半,還有的紋絲未動。見到江子衍,吳茉兒招呼他過來一起吃。
光落在她臉上,纖毫畢現,皎皎無瑕。她神情怡然,如是自在,恍若神女。江子衍怔了怔,道:“嫂——唔,我已經吃過了。”
“那我就不管你了。”吳茉兒沖他笑了笑,自顧自地拿了個肉包,津津有味地啃,又一手端杯喝了口茶。
經過兩日相處,她覺得江子衍人不錯,靠不靠得住兩說,起碼對她沒什麼成見,且安排的待遇相當好。隻是說這看守是江族長派的,不聽他指揮,撤銷不了。反正幾人尚算安分,她便當他們是人形監控電燈泡。
有一說一,同一食物,自然生長的就是比科技催熟的好吃。風味足,随便做做都好吃……
江子衍就着凳子坐下,瞥了瞥碗碟,一一做出判斷——喜歡肉食,不太喝粥,但會喝甜的湯水,蔬菜偏愛新鮮。吃相有點像松鼠,全神貫注,腮幫子一鼓一鼓,會跷二郎腿,趕時間似的左右手一齊用。
江子衍道:“對了,娘以前有個玻璃瓶,你記不記得放在哪兒?”
玻璃瓶?吳茉兒一頭霧水,很快反應過來,“不記得,我回頭找找。”
瓶子是他打碎的,嫂嫂幫忙清理碎片,還割傷了手指。
江子衍不動聲色,又道:“有個血珀的章,你也幫我找找。”
吳茉兒道:“好。”
兄長去世,那章已被他當作随葬品埋入地下。
江子衍沉默半晌,道:“謝謝。”
皮囊之下,絕非本尊,确認無疑。他的嫂嫂江伍氏,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殁了,被取而代之。
包子吃完,見吳茉兒又伸手去拿肉包,江子衍道:“你怎麼不吃芋頭?你不是很喜歡芋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