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過比她美貌,比她有才情,比她廚藝佳,比她清白,比她柔順會服侍人的,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别家婦動心。
“寂寞了?還是羨慕他人能獲得真心?”慕景淮亦說不清。
桌上放着吳茉兒贈送的兩個柿子,他原計劃留下,略作猶豫,最終塞進行囊。
傍晚,更大的一場餞别宴後,江子衍将慕景淮送到蒼水鎮,安頓好才返回來。
吳茉兒則睡了近兩個時辰。醒後,她沒什麼胃口,随意吃了點飯,想起牛大應該餓得差不多了,便叫人熱了些飯菜,裝好送過去。
牛大被關在原為男仆居住的空房之中,一張大通鋪,隻在角裡鋪了褥子,其餘地方要麼空着,要麼堆上雜物。
臨床有根柱子,牛大被鐵鍊鎖着腳,拴在柱子上。見到吳茉兒,他很驚訝,怯怯地躲到牆角,瞄了幾眼又躲開。
之前諸多因素,他未曾留意江伍氏的長相。這次看,才驚覺她是美人。迎着光,她就像一個發光體,肌膚勝雪,發黑如墨,美目盼兮,身姿纖纖,一身粉綠相間的衣裙,仿佛初綻的荷花,清香又嬌豔。
牛大突然覺得,翠喜曾反複訴說江伍氏的壞話,未必都是真的,很可能是嫉妒。
吳茉兒放下食盒,先一步打開窗。
光線照射進來,刺眼的光侵入角裡,照得人眼恍惚,仿如隔世。
溫暖的感覺……牛大好久沒見過太陽,本能地眯起眼。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适應,麻木又渴望地望向窗外。
周圍靜靜的。身形高大的武衛,一身墨綠勁裝,背着手站在窗邊。對面是相同規格的房屋,整潔如新,日輪已斜,背着光,籠在影裡。
有人趁着閑暇,過來将衣服及被褥從陰涼挪到光照處,一面與武衛打招呼。武衛指着房内暗示一番,那人見狀,立馬緘口不言,匆匆溜至院外。
不知不覺,牛大流出淚來。
“吃吧。”吳茉兒将飯菜端出來,擺到桌子上,随後拉開條凳,整理好裙擺,在對面坐了下來。這個位置,即使牛大發瘋,亦夠不到她。
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牛大饑腸辘辘,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渴望上前又不敢。
吳茉兒沖他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怎麼沒有如你預想的那樣死掉。”
牛大一陣心悸,低着頭,沉默不言。
吳茉兒自顧自地說給他聽,“你的計劃很美。可惜,天不遂人願,你命格如此,注定了會失敗。”
字字如刀。牛大清醒了些,明白是有人幫她找到證據,心有不甘,咬着牙道:“我隻差一點。”
差一點,他便能和翠喜一起逃離;差一點,他便能拉她陪葬。美人陪葬……這種遭遇,女子大多自尋短見,她為什麼沒有去死呢?
吳茉兒輕笑出聲,道:“你還是沒明白。”她沒有說下文,賣着關子,轉移話題,“快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牛大猶豫不決。
見狀,吳茉兒道:“不吃也行,反正死的是你不是我。不過我提醒你,苦命鴛鴦沒那麼好做,特别死了以後。别說勞燕分飛,就是你自己,頭和身能不能在一處都是問題。”
牛大感到害怕,喉結滾了滾,道:“反正要死,早晚有甚麼區别。”
他亦曾一心求死,但神志清醒後,苟活的念頭便在心中蟄伏。
聽出弦外之音,吳茉兒“切”了一聲,道:“你要是真想死,就不會挑我這個軟柿,早硬碰硬找元兇去了。”
牛大被戳中痛處,瞬間急眼,“就是你。要不是你攔着,我們早就——”到底做賊心虛,他突然有些說不下去。
“早就怎樣?”吳茉兒饒有興緻,見牛大垂頭喪氣,猶如喪家之犬,煽風點火,“逃出生天,雙宿雙栖了是不是?呵!你真天真,以為單憑自己就能逃脫。實話告訴你,你不過是别人計劃的一部分,被賣了還幫人數錢,真是蠢得要死。”
她問過江子衍,江家的關卡設置,想來想去,實在想不通牛大如何過關。江子衍告訴她——“放水。”
牛大固執己見,“你胡說!”
從牛大的角度看,他能過關全憑本事,最後被抓皆因江伍氏,是他運氣不好。但在吳茉兒看來,卻是有人引誘牛大,給他畫了張餅,是翠喜還是旁人,不太好說。
“我胡說?”吳茉兒冷笑:“你有本事,怎麼進得來出不去呢?證詞誰給你編的,你是忘了嗎?蚯蚓叫人捉了去釣魚,卻渾然不知,真是可悲。”
“……”
牛大啞口無言。
吳茉兒繼續激将,“你以為閉口不言,就能苟延殘喘嗎?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拖我下水做墊背。可惜,我有貴人運,你沒有。沒有你,我照樣找到證據。你祖宗十八代,住在什麼地方,你和翠喜做了什麼事,我一清二楚!我本以為你受人控制,不得不撒謊。現在看,你隻是内心陰暗,認不清形勢。”
牛大面容扭曲,抽抽搭搭,卻始終不回話。
吳茉兒一氣之下,端起盤子,将飯菜倒在地上,怒罵:“你這腦子,活該你倒黴!翠喜要不是沾了你,沒準能活。你就是個害人又害己、自私自利的蠢貨,我看你也别吃飯了,自産自銷吃屎吧!”
“我們是兩情相悅!”牛大淚流滿面,激動地叫喊:“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你個慫貨,少來推卸責任!”吳茉兒拍桌而起,不客氣地道:“她是江家的人,你隻是滿足自己的私欲,根本沒過考慮她的處境!既有心,就贖個身,三書六禮,大大方方。你倒好,除了孩子就是私奔,惡心誰呢?”
“你以為我不想?”鐵鍊被牽扯,發出铮铮聲響。牛大涕泗橫流,站起來又蹲下,不住地用袖子擦拭面龐,哭訴:“贖身要十兩,聘金也要十兩,我哪兒來哪麼多錢!”
吳茉兒算了算牛大大緻的年收入。根據已知情況,穩定輸出,一年差不多合計二十四兩。但他家庭負擔重,加上自己消耗,又時常找不到活兒,一年攢個四五兩都是不容易的事。而江子衍,随便送她個簪子镯子都不止這數。
貧富的差距,注定了思維方式的不同。
吳茉兒心情複雜,靜靜地看着窗外。
牛大試探性地道:“你會放過我嗎?”
吳茉兒搖頭,“我說了不算。”
她的自由,不過是從小院換到大院,離她真正想要的差得遠得多。
牛大倍感失落。
吳茉兒長籲了口氣,側過臉看着他,道:“你想不想見翠喜?”
牛大怔住。
死者為大,吳茉兒終有不忍,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做出決斷,“我們……打算對翠喜開棺驗屍,最後一面,你要不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