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的熱度透過杯子源源不斷地從指尖流向四肢百骸,她垂下眼,看見自己的倒影随着水波晃蕩破碎。
有多久沒有喝過水了……
永生者不吃不喝也不會死,需要消耗空間與重量的水糧,從不是旅行者2154号的載備對象。
可是現在虛弱的狀态着實有些奇怪……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她将杯子湊到嘴邊,試探性地沾了沾唇,喝了一小口後,便忍不住仰頭将整杯水大口灌下。
好渴啊。
長久以來,饑渴感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隻是一直在被她慣性無視。如今,這一小杯入喉的溫水炸出了生物最本能的渴求。
喉嚨貪婪地汲取着水的滋潤,口腔細胞全體顫栗迎接久違的甘露,福悠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有多麼想念喝水的滋味。
如果這個世界是心機AI用來控制她的手段,那麼感官功能也未免做得太精細了點。
上方伸來的手取走了空杯,打斷了福悠的思緒。
“水還有,小心燙,慢慢喝。”
萩原研二又為她續上一杯水,穩穩放入她的手心中。
“謝謝您。”
低低的道謝聲再次響起,這次莫名鄭重了許多。
福悠捧着紙杯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硬是忍住一口氣喝下的沖動,邊小口啜飲,邊擡眼看向櫃子上放着的單據,最後将視線轉向男人。
萩原研二立刻會意:“哦對,這是小姐的檢查結果報告和繳費單。”
“我看你身上好像沒帶證件,想問問你的名字,如果有健康保險證的話,醫藥費可以便宜點的。”
“……”
對不起了警察同志,别說證件了,我連一日元都沒有。
福悠突然覺得喉嚨裡的水有點噎嗓子,她面不改色地咽下最後一口,擡起頭。
“請問一共多少錢?”
“3724円。”青年修長的手指将一張單據抽出,放在最上面,紙張右下角的數字宣告着她這從天而降的債務。
“我記住了,謝謝。”福悠點了點頭。
萩原研二一愣,笑了笑,接過她手中的杯子繼續倒水。
“舉手之勞而已。”杯子上方水汽蒸騰,青年的聲音溫柔關切。
“外面天冷,小姐以後要出門的話,最好還是戴上圍巾手套,小心着涼。”萩原指了指他放在椅背上的棕色圍巾,又将溫熱的紙杯放回福悠手中。
“對了,既然你醒了,我就去通知護士過來,她應該要來抽血了。”
萩原研二從名片夾内取出一張名片,在她面前一晃。
“這是我的名片,遲點我要去見個朋友,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他一邊說着,一邊将它劃入她腰側的口袋。
“謝謝您,萩原先生。”福悠深深看了一眼好心人的臉,再次道謝。
*
“然後她就跳窗逃走了?”嘴裡還在嚼着毛豆的黑發卷毛哈哈大笑。
“我和護士小姐回到房間的時候,床上還有餘溫,不過病人已連人帶鞋不見蹤影。”也沒有拿走我留下的圍巾。
萩原研二接過新上桌的生啤,痛快地喝了一口繼續道。
“她的病房就在走廊盡頭,我從護士站折回來的時間不到一分鐘,期間沒聽到房門的開合聲,也确定沒有任何人從那個方向與我擦肩而過。”
“那确實隻剩窗口了,二樓高度較低,又有雪地緩沖,身手靈活點的話問題應該不大吧。”松田陣平吃完毛豆,又興緻勃勃地開始剝起花生。
“這就是疑點所在。”
“房間唯一的出口隻有那個窗戶,下方雪地裡也确實有被人壓過的痕迹和腳印,不過……”
萩原看着美妙的白色啤酒泡沫在杯中搖曳,冰涼杯壁上的水珠滾落到桌面上,聲音略微放低:“且不說我帶她去醫院時發現她有多麼瘦弱蒼白,肢體上也沒什麼大的肌塊,不像是練過的。”
“檢查時沒在她身上發現任何外傷,更像是個長期卧床未曾活動過的病人,急診醫生也初步判斷,她可能是因為長時間未進過食,由貧血或者低血糖引起的昏迷。”
而且看她喝水的模樣,像是連水都很久不曾喝過一樣。
“嚯,身穿特殊材質工作服的神秘柔弱女子,無外傷無身份證明,因不明原因暈倒,疑似被長期關押或限制行動自由。”松田挑了挑眉,将一把花生塞進嘴裡含混地開始分析。
“如果是被非法囚禁的受害者……在知道你是警察後非但不向你求救,卻果斷跳窗逃離這一行為就有點可疑了,難道是什麼躲藏許久的通緝犯或者哪個院裡的病人跑出來了?”
“如果有女通緝犯長成那個樣子,我絕對不會沒有印象。”萩原研二看着盤裡下酒的花生飛快減少,嘴角一抽也開始加快手速剝花生。
“而且她的手腳上沒有針眼或被綁縛過的痕迹,交流和對話也正常有禮,可能是有什麼不方便透露的隐情吧。”
在日本,因為各種難言之隐離家出走,或偷渡過來打工的年輕人早已屢見不鮮。萩原覺得自己也沒熱血到要刨根問底,給自己加工作的地步。
“也有可能就是沒錢交醫藥費怕被警察抓而已。”松田陣平覺得自己已看穿了一切。
“我又不是小陣平,哪有這麼吓人。”他的發小堅決否認,談話間與對桌女士偷偷瞥來的眼神對上,笑得自信放光芒。
“而且把錢花在助人為樂上嘛,總好過花給新人警官長贅肉,說不定還會降低訓練跑步速度。” 萩原吃完最後一顆花生,擦了擦手接着開始愉快地喝起啤酒。
“切,”黑發卷毛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你也穿着防爆服跑步沖刺試試?!”
“算了算了,那玩意兒真是又重又熱,穿上去手感都不好了。”
“确實,隻要三分鐘的拆彈,穿衣服卻要數倍多的時間。”
“要是真能像電影裡演的那樣,輕身上陣快速拆彈那才帥氣。”萩原研二回想起被厚重裝備包裹的感覺就覺得苦悶,趕緊又給自己灌了幾口冰爽的啤酒,方才覺得呼吸順暢許多。
“做夢吧你,敢這麼幹,檢讨能寫到你通宵。”擁有豐富寫檢讨經驗的刺頭警官懶得理會發小的美好幻想,拉過菜單開始低頭研究起來。
小小的居酒屋内,菜鳥警官們關于是點錢包可承受的小菜還是點酒的讨論逐漸熱火朝天,剛剛的插科打诨随着裝滿毛豆皮和花生殼的盤子被撤下後,又換上了新的主題。
夜色漸沉,雪花悄然飄灑在人來人往的商店街上。
剛從警察眼皮子底下逃了霸王單的神秘女子福悠,此刻正捂着肚子蜷縮在某商店街外的狹小巷子裡,一臉莫名地看着手中的名片和一張五千円紙币。
來到這個世界半天左右,債務就從3724円突變成8724円了。
……這個世界的警察都這麼好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