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找到月見的時候,她正手持着從宮野前輩那裡買下的咒具,上頭滴着黑紫色的粘液。細雨落在雜草叢生的墓地裡,泥濘的土壤沾染上多隻已經消亡的詛咒殘穢。她擡起頭,毫無生氣的臉上沒有露出半點意外的表情。
“五條老師……”
月見神情自若,就像是來祭奠早逝的生母時順便祓除了盤踞在這裡的詛咒般理所當然。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雨水繞過他的身體,無法逾越的障礙提醒她,即使在這時候選擇上前一步也是枉然。
“謝謝你趕來救了我。”
兩人之間隔着殘留詛咒的屍骸。直到它們徹底消亡,誰也沒有向對方那裡多走一步。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和宮野前輩一樣死在沖繩了。”
失魂落魄的神态,如往常一般溫和的聲音發出冷至冰點的吐字,語氣平淡地令人心疼。
五條悟在他救下的無數受害者身上看見過類似這樣異常的狀态。他們多半素質良好,是習慣向救助者表達善意的一類,哪怕他們根本不願在親眼面對親友死亡後繼續苟活于人世,他偶爾也能從對方口中得來一句輕飄飄又毫無誠意的道謝。
第二次找到她,是在咒術協會的大樓裡。在低等級的咒術師中,因祓除大量詛咒而晉升的情況并不罕見,但像谷川月見這樣從二級直接躍升為一級咒術師的例子卻屈指可數。五條悟很清楚,高層對她身上獨特的術式抱有不懷好意的期待。再加上她近來不知疲倦地主動承擔起本應分配給其他術師的任務,晝夜不停地祓除不斷滋生的詛咒。
他可太了解那些老家夥的脾氣秉性,遇到一腔熱血為了正義立志祓除全部詛咒的年輕人,或像月見這樣因為意志消沉投入工作的咒術師,那些老家夥在榨幹完他們身上最後一滴價值前絕不可能良心發現去思考該不該去做出阻止對方深陷行為之類的善舉。
五條悟想要保護年輕術師的青春,阻止他們毫無意義地輕言赴死。而被囑咐和寄托了這份希望的女孩子,此刻正無動于衷地站在群狼環伺的中央,冷淡地面對周圍人溢于言表的貪婪與算計。
“老師?”
她從黑暗的房間走出來時,剛好撞見一身暗色制服的男人。
“抱歉……麻煩借過一下。”月見平靜地繞過他,故意無視他前來這裡的理由:“我還有好多事要去做,已經……停不下來了。”
每當身體稍作停留,她的思緒便會被吸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裡去。夜晚入睡後,夢中總是浮現那天的情景:黑暗中的寺廟、短暫而美麗的幻境,緊接着是蓄謀已久的血盆大口,以及最終被怪物吞噬的美麗身影。無數次的質問也無法挽回替代自己逝去的生命,既然如此,倒不如身體力行去做些真正有意義的事。
祓除……祓除……
隻有把那些害死宮野前輩的髒東西全部從這個世界清理出去,她的心才有可能得到短暫的救贖。
***
在旁人眼裡,月見隻不過是做着咒術師份内的工作。而察覺到她異樣情況的,除了洞若觀火的五條悟外,還有一名同樣經驗豐富的醫生。
“你聽說過幸存者綜合征嗎?”
心思細膩的醫生從專業的角度娓娓道來:“這是一種在災難性事件後幸存者所表現出的心理障礙。幸存者可能會因為自己在災難中存活而感到内疚,産生"自己不值得"的想法,甚至出現輕生的念頭。道德感越強的人,這種愧疚感越明顯。”
五條悟整個人陷入沙發裡,用的是一種懶散又不恭敬的坐姿,很容易讓人産生"這家夥根本沒有在好好聽話"的誤判,于是硝子又警醒地補充了一句建議:“谷川這種情況,最好引導她把情緒發作出來。大哭一場也好,摔東西發洩也可以。她這樣性格的人,表現地好像沒事人一樣的正常,反倒是很一件很可怕的事。”
“這個月祓除咒靈的數目達到了她往常水平半年的總和。咒術界但凡有"刷新曆史單日祓除詛咒數量"的獎都得頒給她。”五條悟陰陽怪氣地說:“今天早上還問我要了特級咒靈的名單。你管這種行為叫做正常嗎,醫生?”
“……既然察覺到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硝子暗示他說:“學生情緒的安撫也在老師的工作範疇裡,你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