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出去,工頭過來告訴我,“說是電視台的,要來采訪你爸。”
我朝遠處看,一個中年女人,後面跟着個扛攝像機的壯漢,他們的車停在酒廠外面,她走過來和我握手,“你好,我們是燕城電視台的,這次來,是想采訪一下,咱們酒廠負責人的創業經曆。”
我點頭,“你稍等一下。”
我到一旁,給徐備明打電話,“爸,電台來采訪的了。”
徐備明:“哪個電視台?你讓他先走。”
我:“你别挂電話,我去跟她說。”
我回來對那個女記者,道:“不好意思,我爸現在不在,你要不然換個時間。”
女記者,“您母親在嗎?我們采訪她也可以。”
我:“她現在也不太方便。”
女記者:“這樣啊。”
旁邊工人起哄,“這是我們少東家,你采訪他,讓他給你們說兩句,水平不比他爸差。”
我擺手,攝像大哥,“他不行,他太年輕了,我們沒法交差。”
我:“……”
女記者:“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可以接受采訪嗎?”
我拿手機到一邊,“爸,你是不是跟人家約好了的采訪,人家不走,還在問。”
徐備明:“約什麼約,我哪有功夫搭理他們。”
我:“那我跟他們說,讓他們改天來。”
徐備明,“你等會,我給你爺打電話,讓他去。”
我回來,記者在這邊翹首望我,我:“讓我爺來,可以嗎?”
女記者:“可以。”
攝像大哥:“歲數大的可以。”
我感覺他就差點把“采訪誰不重要”順嘴吐露出來。
之前的一篇本地報道,就是把我們家的創業經曆,雜糅再創造,按在我媽身上,一通胡說。
各方面的誇大其詞,裡面除了我媽的名字是真的,剩下全都不實。
我們等了一小會,接到了我爺的電話,他問我,“記者走了嗎?”
我:“沒呢,在等你呢。”
我爺:“你跟他們說,十分鐘,我馬上就到。”
我:“好,我告訴他們。”
……
我爺來了,和記者熱情地握手,一起商量怎麼把采訪創造的精彩,記者給我爺準備好了台詞,我爺記不住,她就把那些話都寫下來,貼在攝像大哥的胸前,以便我爺在接受采訪時,回答流利。
全部準備好了,開始調試鏡頭,攝像大哥,“老爺子,你眼睛别總往下看。”
我爺:“你那紙條就貼在下面,我不往下看,我看不着啊。”
圍觀的工人們嬉笑。
女記者又把紙張扯下來,貼到攝像機鏡頭下面,因為有風,紙條搖擺,我爺卡殼ng了好幾次。
最後,總算糊弄下來了,酒廠的負責人,也從事實上的我爸,變成了他們報道的我爺。
因為采訪讓回答問題的時候,他們要求我爺用第一人稱。
還說,“沒人知道誰是誰,你兒子的不就是你的嘛。”
末了,我爺追問,這期采訪在哪個電台播,記者告訴他是燕城本地電台,晚六點的燕城報道。
我爺歡欣送客,回來美滋滋的,看了我幾眼,也沒說什麼,就飛快跑回家,報喜去了。
工人連連奉承,“老爺子這回上電視了。”
我沖他們笑,感覺挺荒謬的。
不光我爺,圍在我身邊的人、事、物,都充滿了這種荒誕的感覺。
晚上,工人們施工到天色擦黑,總算把今天的工趕出來了,不至于晚上拉燈幹。
我提前解放,回家,看見我媽他們,正圍在廚房的餐桌旁包餃子。
徐備明也回來了,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在和幾個女人在聊天。
我問了我姥情況,我媽說就是些老年病,醫生說讓住院三天。
我:“那你們怎麼回來了?”
我小姨:“你姥不願意在醫院住,嫌憋得慌。”
我:“那怎麼能行?醫生不是讓你們住院嗎。”
我媽:“晚上在家住,明早再送回去。”
我:“姥,你感覺身體沒事嗎?”
我姥:“沒事。”
我小姨:“這孩子,愛操心。”
“你要這樣愛操心,以後你結婚了,你可操不完。”
我:“我不結婚。”
我小姨:“你現在這麼說,有你着急的時候。”
“那就到時候再說。”,我問我媽:“徐嘉與呢?他也沒事了?”
徐備明:“沒事,額窦炎,小崽子,我說他是裝的,你們都不信。”
我:“額窦炎,那不是有病嗎。”
我問我媽:“額窦炎引起的頭疼?醫生說怎麼治?”
徐備明:“那額窦炎能怎麼治,用藥控制,要不就開刀,再作就給他開刀。”
我看我媽,我媽:“沒事,他不嚴重,吃點藥就行。”
徐備明:“我還鼻窦炎呢,你們就愛噓乎,那小孩子,你們一噓乎,他就當回事了。”
“我這有病,你們都得關心我,一來二去,他老拿這玩意博關注。”
我和他有理說不清,歎出口氣,徐備明:“我小時候,讓人用鋼筋給肚子捅個窟窿,一直流血,流半個月,我拿紙堵住,怕你爺知道了揍我,那後來,不也好了。”
“像你們似的,一有點小病,就哎喲哎呦地去醫院。”
我:“你就會講那些極端的例子,咱倆說的不是一回事,你那時候是命大,幸存者偏差。”
徐備明:“什麼幸存者偏差,小男孩你就不能那麼嬌慣他。”
“我小時候,冬天,手凍的都爛得見骨頭,你爺看了還罵我,這點事上他跟前說。”
我聽他說話,感覺意識像解離出了身體,仿佛看見了他小時候的情景。
徐備明看我不說話,轉頭和我媽他們聊起了别的。
我站了一會,上樓去看徐嘉與,他坐在書桌前,上面擺了一堆藥。
我:“頭還疼嗎?”
徐嘉與:“現在不疼了。”
我看見旁邊的ct片子,“吃藥管事了?病例本給我看看。”
徐嘉與把病曆本遞給我。
我:“要是再疼,就得做手術。”
徐嘉與:“我不想手術,醫生說沒必要手術,因為手術也有可能複發。”
我:“複發也得治。”
徐嘉與:“哎呀,我都不當一回事。”
“反正現在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