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他們走出湫林,隻覺山道越來越森冷,蟲鳴鳥叫皆隐去,靜得連一絲風聲都聽不見,隻能有鞋底碾上落葉時發出的沙沙聲。
甯聞禛與沈揚戈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不妙,他警惕地從袖中摸出了辭靈。
隻見道路的盡頭,高豎着一面旗幡,以白綢為底,上繡雷龍紋,金線隐隐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是雪衣劍閣!
可面前隻有這一條山徑——他們隻走出了青蚨石窟,還不算徹底從湫林秘境中出來。
眼見着無路可走了,甯聞禛隻能沉住氣,他繼續往前,不一會兒,在場全貌就映入眼簾了。
隻見九頭貘獸辇橫列在前,近數百名劍閣弟子,清一色着白裳半甲,神情肅穆地持劍待命,劍閣旗幡高豎,發出獵獵風聲。
貘獸辇上坐着一人,白須飄飄,一副和藹的老者模樣,他見着兩人從湫林秘境中走出,頓時撫須彎了眉眼。
“想必二位就是甯小友和沈小友了。”
甯聞禛眸色一暗,但禮數周全,皮笑肉不笑道:“不知尊者在此,所為何事?”
“哈哈,老夫呂太牢,人送外号地行仙,乃黎照瑾之師。想必我那徒兒,二位應當認得。”老者依舊慈眉善目,他甫一揮手,隻見從隊伍後,兩名劍閣弟子正押送着一個身影到了前面。
見清來人時,甯聞禛瞳孔微縮:“黎道友!”
黎照瑾一身斑駁血痕,臉色蒼白地帶着鐐铐,他踉跄地走在了前方,步伐略有不穩,脊背卻挺得筆直。他看見了甯聞禛等人,眼中倏忽亮起了光:“甯公子,你們出來了!”
可随即,他眼裡的光又黯淡了下去,嗫嚅道:“還是晚了些……”
“照瑾,你還是不長記性嗎?”呂太牢緩緩開口了,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得意首徒,語氣溫和卻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脅。
“作為罪罰司的執令人,你陽奉陰違,當真是讓為師失望。”
“師父。”黎照瑾猛然擡頭,似乎想要辯駁,卻在老者的目光中讷讷低下了頭。
甯聞禛冷眼睥着他們:“尊下想要的,莫不是木石之心吧。”他微微勾唇,說出的字句格外鋒利:“但木石之心隻有一個,若是讓你雪衣劍閣得了,不知其他人答應嗎?”
聞言,老者撫須大笑:“哈哈哈小友,你果真聰明!不過我隻能告訴你,離間計可不起作用——誰說我劍閣得了,便是我們獨.占呢?”
他振袖慷慨道:“若其他宗派同仁先行渡天劫,那我們定将木石之心雙手奉上,成就一番仙緣。”
渡天劫?
此言一出,甯聞禛瞳孔微縮,籠罩在心中的疑窦頃刻散盡。
原來是這樣,難怪各宗各派對湫林秘境如此看中!
木石之心不是簡單的“活死人肉白骨”,倘若它可以在大能渡天劫失敗隕落之時,留有一線生機……
甯聞禛甚至不敢去想,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隻要它現世,必然是不死不休的争奪,這絕不是如今的他們足以應對的。
“老匹夫,你想搶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惺惺作态。”
沈揚戈從後面緩步走出,隻見他略微揚手,一枚翠綠的光團從掌心緩緩浮現。頃刻間,周遭花木凋零重生,綠葉轉瞬枯萎,枝頭再萌新芽。
生生滅滅數輪,無休無息。
“木石之心!”
老者瞪大了眼睛,他幾乎扯斷了幾縷白須,卻依舊死死凝視着前方,生怕眨眼間至寶便長腿逃了。
甯聞禛又急又氣:“你做什麼!”
是怕得罪他們不夠嗎!
他擡眸望了一眼天穹,隻見那裡本該一望無際,明明一絲雲翳都沒有,但他分明感到在木石之心出現的瞬間,隐約傳來了一絲震顫。
就好像,有誰正貪婪狂喜地注視這裡的一切……想必“那些人”斷然不會讓他們離開了。
“果然!果然……”呂太牢的身軀正隐隐發顫,他從喉間溢出含糊的喟歎,整張臉歡喜地擠出無數褶皺,像是層疊的樹皮。
“給我。”他伸出枯瘦的手。
“把它給我!”
沈揚戈卻注視着他愈發癫狂的模樣,眉眼彎起,随即惡作劇地猛一攥拳,就像是捏碎一團霧氣般,熒綠光團霎時逸散,瞬息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的聲音戲谑,帶着玩世不恭的惡意。
“沒了。”
于是,所有人貪婪的笑意僵在臉上,維持着要笑不笑的滑稽模樣。
呂太牢的姿勢凝固片刻,他悠悠收回了手,撫平寬袖,怨毒笑道:“那就試試吧。”
他目光森冷:“年輕人太過傲氣,是容易出事的。”
随即,他似乎才注意道獸辇下的寶貝徒弟,擡手一指:“先将他帶下去吧,既然尋到了木石之心的行蹤,剩下的三十六道雷火淬處置了就行。”
“是!”左右兩邊弟子應聲而動,他們客氣地向黎照瑾擡手示意,“執令大人這邊請。”
“你們要帶他去哪兒!”甯聞禛眉頭緊鎖,出言制止。
“怎麼,劍閣處置弟子還需征得閣下同意?”
呂太牢緩聲道:“他本該帶着木石之心回來,可卻因為一己之私,罔顧劍閣法度,按律當處以七十二道雷火淬身,現在隻受了一半而已。”
“若是小友有意歸還至寶,那刑罰自然可免。”
沈揚戈感受到了身邊人有瞬間的遲疑,突然開口道:“如果沒有木石之心,我會死。”
他轉頭望向甯聞禛,目光缱绻暧昧,但話語卻帶着令人心驚的威脅。
“聞禛,你想我死嗎。”
甯聞禛微微閉眼,他深吸一口氣,抽出了辭靈,靈力流轉間,隻見匕首逐漸凝成暗色長劍,帶着陰冷的鬼氣,倏忽間,在場衆人似乎聽見了隐約詭異的聲響。
“那是!”有人認出了那柄劍,他嗫嚅着,抖着唇顫顫巍巍地指着前方,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辭靈。”呂太牢兩頰松弛的皮肉都在發抖,他扭曲地笑道。
“我說是哪家的小輩如此猖狂呢,原是故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