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起,飛沙走石。
天陰沉得似要滴水,雲獸猙獰地立于雲端。
呂太牢的笑意愈濃,愈濃……可等了半晌,他的臉都要僵了,也不見下文。
什麼意思?他神情古怪地瞄了一眼對面,這一看可了不得,那些怪胚的反應着實讓他心中一沉——
不止那個鄉下婦人沒有什麼反應,就連那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尤其是戴面具的黑衣青年,甚至還将劍推入鞘,冷冷淡淡地抱胸站在一旁,就像是看傻子一般。
好生嚣張!
呂太牢笑不出來了,他強行提了提嘴角,卻像在抽搐一樣。
鄉下女子終于開口了,她惡狠狠地觑了兇獸一眼:“着什麼急着什麼急!安分點!”
“梼杌還差個角。”甯聞禛擡頭看它,在頭上比劃了一下,認真着。
沈揚戈就毒舌多了:“沒看出是個什麼玩意兒。”
“饕餮!”兇獸咂咂嘴,不滿地嚷嚷。
“這次是饕餮啦!”
比劃頭上角的甯聞禛默默收回手,說讓他們安分點的宋英娘挪開了視線,他們齊不作聲了,假裝自己路過看風景。
不好意思,這一坨過于抽象了,還真沒看出來是個什麼玩意。
原本以為,以往這人在幽都裡逗孩子,幻化出三隻眼的小貓,兩張嘴的狼狗,已經是很極端了,沒想到還是在藏拙呢!
“你是誰!”
呂太牢總算是從這近乎親切的問答中品出了幾分端倪,他心神俱裂,駭然回眸,怒目圓睜。
“你不是妄業聖君!”
“哈?”
雲端雲翳化成的兇獸眼裡充滿了疑惑,要不是這方天地太過狹窄不好施展,它定要化出爪子來撓撓頭。
“你說什麼呢?蛐蛐叫一樣。”
呂太牢沒忍住,他噴出一口鮮血,捂着胸口搖搖欲墜。
見蛐蛐如此可憐,兇獸倒也好脾氣地解釋了:“方才我察覺到了有人在偷窺,便擠過來一起看,沒想到沒控制好力度,把他們給擠飛了嘿嘿!”
說着說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地搓着不存在的爪:“許是你的朋友也在裡面,不過你放心,我接了我家孩子就走,你且在這兒等等,興許一會兒就回來。”
擠飛了?
聞言,呂太牢終于猛地又噴出一口血,他眼前一黑,身子便軟了下去。
“尊上!”身後的劍閣弟子惶急地圍了上來,他們拔劍怒對前後,神色高度緊繃,額上更是冷汗密布。
“廢那麼多話。”宋英娘不滿嗤聲,她睥了兇獸一眼,卻見那悶頭悶腦的駭人怪物縮了縮腦袋。
“難得見到人嘛。”他委屈嘟囔。
“他是你們朋友?”宋英娘指着地上的黎照瑾,見甯聞禛點點頭,她便一把攥住了青年的後頸衣襟,一揮手便召來磅礴魔息,将幾人裹挾着往某處飛去。
“他們要走了!”
有人嗷地喊了一嗓子,他自己像隻鬼祟的土撥鼠藏在岩石後,扒拉着露出半個腦袋,卻巴不得能激起旁人去圍攻他們。
很可惜,他一聲如泥牛入海,絲毫沒有激起半分漣漪。
所有人都默默低頭開始整理自己亂糟糟的衣裳,扯扯草屑、拍拍灰塵,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那邊。
廢話,沒見着地行仙都被輕易撂倒了?
頭頂還有個奇形怪狀的魔獸在虎視眈眈嘞,他們還敢嚣張,也不怕給人送菜?
衆人低頭瞧瞧自己的小身闆,這細胳膊細腿,還不夠人塞牙縫呢,算了算了,這熱鬧不湊也罷!
方才想要渾水摸魚的那人見勢不妙,也尴尬地縮了縮腦袋。行吧,大家都不是個蠢的,顯得他不太聰明一樣。
*
魔息在一處城郭外落下,那裡有一處荒僻的别院,門外挂着兩盞破爛燈籠,紙面垂落,活像是幾張白幡在風中瑟瑟。
“這是……”甯聞禛疑惑地站在門前,小心地看了宋英娘一眼。
“沒事,我們都問過了,早就荒廢了,是無主的。”她拍了拍甯聞禛的肩,咧開一排白牙,特意補充道,“暫住幾日,作為報酬,裡面吃人的玩意兒已經清了,現在幹淨得很。”
“……”
聞言,甯聞禛瞄了眼被她挎着的黎照瑾,隻見向來闆正的劍閣執令此時卻垂着頭,他似乎傷重,沒有力氣辯駁。
“好、好的。”他有些猶豫。
于是衆人跟着宋英娘,稀裡糊塗地邁進了這個一眼看上去就散發不詳氣息的鬼宅裡。
院落曾經也許是某個大戶人家的,與破破爛爛的外表大相徑庭,裡面園林小徑,應有盡有,而且看上去格外整齊幹淨。
除了魔氣要比外面濃郁個幾倍以外。
“嘶……還是這裡舒服!”宋英娘吸了口氣,咂咂嘴客觀點評道,“可還是沒有家裡自在!”
幽都的魔氣何止此處千倍,每一口都令人心曠神怡,輕飄飄地恍若升仙。
“揚戈、聞禛!”一句隐隐帶着激動的聲音傳來,隻見齊嚴駱像是隻花蝴蝶般,繞過曲折回廊,飛也似的撲了過來。
“好啦好啦!先讓他們休息下!”宋英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的臉,她笑着回頭吩咐道,“你們先回房間,看看滿不滿意……”
“已經安排好了,丁大廚去和我接完人之後,他就去城裡備些菜,晚上好好弄場接風宴!”
她的笑意在掃到沈揚戈身上時,微妙一僵,可面上卻絲毫不顯,話音一轉,向着甯聞禛道:“聞禛,等會兒我可得和你好好說道。”
她嗔中含笑,調侃着不省心的小輩。
甯聞禛也勾起嘴角,他重重點頭:“好。”
宋英娘動作很快,她火速安排好房間後,又指揮起剩下的人清掃院落,整理廳堂,愣是将眼巴巴去見自己孩子的原住民們指揮得團團轉。
“這活兒什麼時候才幹得完呐!”華月影将抹布一甩,癱坐在椅子上哀歎。
“聞禛最喜歡幹淨了。”宋英娘慢慢踱到博物架上,用手指一擦,隻見上面落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呀,好髒。”
“啊……”華月影認命地爬起來,繼續接受被奴役的宿命。
宋英娘眸間含笑,她又背過手,逐一檢閱,竟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悄然邁過了門檻,往内院走去。
随着她每走一步,臉上的輕松就淡一分,直到站到那人房門前,她臉上的笑意早已蕩然無存,微微抿起的唇角預示着心情的不平靜。
“宋姨,您來了!”
吱呀一聲,房門驟然打開,甯聞禛正欲外出,恰好遇上了來人,他有些驚訝,随即眉眼彎彎,歡喜地将人迎了進來。
“聞禛,太好了,我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宋英娘坐在他身邊,她聲音顫抖,幾欲開口,卻始終說不出什麼。
“宋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