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揚戈一去，到晚上也不曾回來。

幽都的原住民們無需用餐，但還是在小廚房将飯菜熱了幾輪，眼見着青菜都要糊了，宋英娘這才一拍腦袋：“哎呀！我都忘了還有一個人了！”

甯聞禛心神不定，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掰着枯枝，眼神始終落在門外，似乎在等待着什麼，聽見宋英娘的聲音，也隻是愣愣回頭：“啊？”

“你那個朋友啊！”宋英娘手腳麻利地裝了碟，用食盒盛着遞到了甯聞禛手裡。

“快去，差點把人忘了都！”

甯聞禛頓時恍然，他一把接過食盒，便忙不疊地往外出，在邁過門檻的那刻，驟然回頭囑咐道：“宋姨，你見着揚戈回來，可一定要告訴我啊。”

“别讓他走了。”

他眼底帶着隐隐懇求，整個人就像是緊繃的弦，站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幾乎要被撕碎了。

“知道了。”宋英娘也軟了口氣。

她見着甯聞禛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拱門另一側，收回了目光，幾乎将菜碟放入鍋中，又加了一瓢熱水，用厚實的木蓋掩住了熱騰騰的水汽。

做完一切後，她順手在衣角上擦幹了水漬，又看了一眼窗外，終究是無聲地歎了口氣。

*

黎照瑾住在最西邊的客房，夜幕沉沉，他支起了窗，打開了甯聞禛給的瓶瓶罐罐，逐一往身上的傷口覆去。

清清涼涼的藥油剛一抹上，就像是溫潤的春雨沁入土地，帶來了涼絲絲的安撫。

此時，窗扉外沙沙的樹影搖曳聲中，還夾雜着不明顯的腳步，由遠而近，行色匆匆，黎照瑾放下藥油側耳傾聽片刻，眼睛倏忽亮了。

他手忙腳亂地整理好衣襟，又将瓶瓶罐罐攏到一旁，快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恰好撞見提着食盒的來人。

甯聞禛正欲叩門，手才舉到一半，房門就猝不及防地打開了，他有瞬間的怔愣，随即尴尬道：“家中有些事，一時忙忘了，還望黎道友海涵。”

“甯公子不用那麼客氣”

黎照瑾垂眸看了一眼他遞來的食盒，卻并沒有接，而是轉身往裡走，笑着招呼道：“進來坐坐吧。”

“……”

甯聞禛剛想拒絕，卻見黎照瑾似乎輕輕轉了下手腕，臉上閃過一絲隐忍的痛楚，他才想起了黎照瑾受了雷火淬體的刑罰，許是不方便，隻好硬着頭皮将食盒提了進去。

“黎道友，都是些清粥小菜，你先用着。”甯聞禛将食盒放在桌上，有些心不在焉，轉頭就想離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是沈公子的事嗎？”

黎照瑾見他的腳步戛然頓住，心中便有數，他緩緩坐定，取出碗筷，又聽前方傳來了遲疑的問句。

“你怎麼知道？”

黎照瑾擡眸，露出了無奈的笑：“因為隻有他才能讓你如此焦慮不安。而且我還知道，他一定還同你家裡其他人起了沖突，興許……現在跑出去都還沒回來。”

與他說的竟然分毫不差。

甯聞禛呼吸一滞，猶豫片刻，他還是坐下了：“揚戈他從來都不會這樣。”

“每個孩子都會叛逆，而且他對我敵意那麼大，興許就是覺得你身邊有其他朋友，他受到的關注少了。”

黎照瑾徑直點破：“而且聞禛，你有沒有覺得你對他太溺愛了。”他微微一笑，言辭笃定：“我知道木石之心一定不在你手裡，但你還是替他應了下來——”

“殺人奪寶，這不是你會做的事。”

“也不是他會做的事。”甯聞禛反唇相譏，他的目光有些冷，像是涼透的月光。

“……”

黎照瑾一時啞然失笑。

“你看，你總是毫不猶豫地偏向他。”

聞言，甯聞禛已有淡淡不虞，本不想多加争辯，卻不料那人依舊不依不饒，非得輕飄飄地加上一句。

“無論他是對還是錯。”

剩下的話盡在不言中，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那人話裡話外倒是給沈揚戈扣上了“錯”的帽子，甯聞禛不想再妥協，他起身就往外走，可才邁出兩步，又驟然回首，目光冷淡。

“黎道友，我雖感激你出手相助，但有一件事你似乎忘了——雪衣劍閣屢次前往湫林，不也是為了木石之心嗎？各宗派若是先發現了湫林之主的蹤迹，難道會用什麼和平的手段讨要？”

甯聞禛冷笑：“想來貴派也不過打着殺人奪寶的目的，現下他先取了，就成了不仁不義，修真大道，仁義幾何？”

黎照瑾似乎震住了，畢竟看上去溫和孱弱的青年眸裡燃起了憤怒的烈焰，像是寒冬裡驟然燃起的了燎原大火，熱氣撲面而來，那是誰都觸碰不得的滾燙生機。

那麼炙熱，澎湃。

隻可惜，卻隻是為了沈揚戈。

“揚戈的不是，我們自會教訓，也輪不着旁人多費口舌。”甯聞禛的話帶着淡淡怒意。

聞言，黎照瑾又垂下眸，他悶笑道：“甯道友說的是，是我有失偏頗了。其實我此次留你坐坐，實屬有事相告。”

甯聞禛冷着臉，他站在原地，絲毫沒有繼續入座的意思。